唱机里播放着河南豫剧《朝阳沟》《亲家母》片段:
亲家母 你坐下
咱俩拉拉那知心话啊
亲家母 咱都坐下
咱俩说说那知心话啊
二秃子随着歌声,跑到赵二爷跟前,扭腰叠肚,扬手抖肩,摇头晃脑,挤眉弄眼。
外带改词:
亲家母 你坐下
咱俩拉拉知心话
自从你闺女到俺家
四个小猪她吃了仨
吃饭喜欢挑大碗
一顿顶过他爷仨
都说这样的媳妇真能干
后悔得俺呀没处爬;
场院上的笑声就好像开了锅的滚水,一浪高过一浪。
刚才人们还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累得腰酸腿软。听二秃子这么一改词,出洋相,大伙笑得肚皮疼。人们的精神头一下子恢复过来。
陈刚看着场院上开怀大笑的人们,突然一个念头又在脑子里闪过。
农村的人们多么需要更多的娱乐啊。
现在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为乡亲们干成点什么事情,可是他越来越知道乡亲们需要什么了。
以前他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当他看见翠玉娘,看见大妮,他的心里就会想,也许这两个女人当中的一个人将会是自己生活的伴侣,为了她?也许为了她?不!不是仅仅为了她或是她,还得为自个想,自个要是在皇粮峪成了家,那就跟皇粮峪的村民一个样了。
为了以后的日子人能过得更好些,自己必须得咬牙坚持干下去。
他走到场院旁边,像赵二爷那样,拿起大号木头三股杈来回翻晒着麦子。
赵二爷不说话,嘴里含着大烟锅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往陈刚跟前凑。
“陈刚!累了吧?你看你累得背都有点驼了。
不能背了一天麦子就让麦子把背压驼了。
活动!活动!弯腰、挺胸、阔胸、抬腿。
对!做做你们在学校时候每天都要做的广播体操。稍等一会儿啊!”
赵二爷往戏台前边走了几步。“大妮!大妮!把广播体操那个盘给大伙放放,正好让几个学生娃教大伙做做广播体操。活动活动筋骨,放松放松!”
一会儿,第八套广播体操响亮的喊号声和音乐声就响了起来。
人们纷纷伸胳膊,踢腿跟着喊号的节拍做起广播体操。
尽管人们的姿势七扭八歪,可是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庄重的。
特别是二秃子,跟在陈刚身后,边看边学,一招一式都还挺像样。
听着广播体操的旋律,陈刚笑了。
对!“可以把广播体操纳入学校课间活动,一放唱机,让孩子都做。
村里人也可以做。现在没有广播室,如果建立一个广播室就好了。
广播体操做完了,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说着悄悄话。
赵二爷看着陈刚。“陈刚!你是一表人才啊!记住!自古美女爱英雄!英雄爱美女!不过有句老话二爷要告诉你。一个女人是福气!两个女人还是福气!
三个女人就是一台戏,不打你个天翻地覆也让你家里添晦气。
人多转,狗多串,女人多了不做饭。
记住啊!好好品住一个女人,别让女人把心弄花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过去讲究才子对佳人!
有钱有地位的人,家里有个三妻四妾不稀奇。
那是旧社会,新社会不行啦。
要是你小子早生一百年,还真是可能妻妾成群。
现在新社会,一夫一妻,不许乱了规矩。
懂吧?再就是不许起花心,不许惦记着耍女人!
那样你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二爷的话没有旁的意思,谁让二爷眼尖呢?女人的心思二爷俺看得透透的。”
赵二爷的这几句话,听的陈刚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来皇粮峪插队快八个月了,这是赵二爷第一次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显然赵二爷把村子里女人的心思琢磨透了。
赵二爷不仅把女人都看得透透的,显然对自己更是看了个底掉。
陈刚原本想和赵二爷解释几句,转念一想,这种事越描越黑,干脆来个假装听不懂。
对赵二爷点点头,笑而不语。
“上山啦!继续割麦子。”石良一声招呼,人们呼啦啦拿上镰刀,背上绳子、夹板稀稀拉拉,一拉溜往东山口走去。
真是应了那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每年麦收,就和打仗没二样。
村子里的男女壮劳力倾巢出动。
昨天黄书记还说割麦子主要是依靠男劳力,睡了一夜,今天重新发下话,男女劳力一律上山割麦。
临出发之前还给大伙又做了一次动员。
“今年的麦收,咱们已经输了一仗。前几天那场大雨把东山洼那片河滩地都给淹了,后边这些天咱们要铆足了劲上山抢收割麦。
跟老天爷赛跑。再不能让龙王爷给咱们来个下马威了”。
村民对抢收割麦早已习以为常,对黄书记说的话早就有了深切的体会。
从打记事起,年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年景风调雨顺,颗粒归仓,全村人是皆大欢喜。
尤其是女人和孩子们盼望好年景的心比男人们更迫切。
因为男人碰到灾年,只是在家里发愁,女人们就不同了。
多数灾年,女人都得老少出动,背景离乡去外乡地乞讨要饭。
为什么乞讨要饭女人孩子去的时候多?
男人们去的少呢?实践证明,在所有人的眼里,女人孩子是弱者,当女人孩子乞讨要饭的时候, 主家往往会发善心,给点吃得,喝得很平常。
有时候弄好了,还能讨回点现金。
男人就不同了,男人要是出去讨吃要饭,第一个给人的印象就是这个男人窝囊,丢人没本事。
再一个就是很容易讨人嫌。
所以男人要饭,往往要不来不说,还容易让人家心生厌恶,弄不好还得挨打。
前几个月,也就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个男人带着一家老少到秋林公社乞讨,被一拨北京知识青年截住了,说乞讨要饭是丢社会主义的脸。
男人和知识青年据理相辩,说老家遭了灾,庄稼欠收,口粮不够吃,只好带一家人外出讨点吃的,聊以度过饥荒。不要饭一家人都不知道咋个活法啦?
哪料到?北京知青有那么几个二楞子货,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这个男人几句。
男人也是条汉子,不愿受这份欺辱,再说他还得护着几个孩子。
于是就和北京知青对骂起来。
北京知青?呀呀!仰仗着是从天子脚下来的,把自个当成了替天行道的好汉了,几个男生对这个讨饭的男人一顿拳打脚踢。
有那么一句话,打架要会打。会打的,打别人十拳,打得对方屁滚尿流,只是皮肉之苦,不会伤了人家的性命;
不会打的,一拳打到人家要害处,当场就可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北京这几个男生就属于不会打架的主。
仗着有把子力气,正值血气方刚,好像要替天铲除乞讨要饭这种丑恶的社会现象似的,好心办了坏事。
出手不慎,竟然把这个要饭的男人打死了。
事后有关部门介入调查,被打死的这个要饭的男人还是个退伍回乡的解放军战士。
皇粮峪的几个知青也都知道这个事件,县里专门为这事在全县插队知识青年中做了通报。
老乡们自打知道北京知青这么残忍,走路都离得远远的。
陈刚他们听说了这件事,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几个人好几天都不乐意出门,好像秋林公社的北京知青打死要饭的老乡,他们也有罪一样,羞于见村子里的村民们。
有时候不得不见也是一脸的愧意。
黄书记在一次社员大会上说。
“十个手指头不一般粗,北京知青也不一样。别看都是北京的学生,有的身体高,有的个头小,有的说话斯斯文文,有的说话拧眉瞪眼。
公社领导问俺。皇粮峪的几个插队知青咋说?
俺告诉公社干部,来俺们皇粮峪的五个插队知识青年都是好样的!
人性好!肯吃苦!心地善良!
唉!年青人嘛?就好像那春月里刚刚窝了一冬天,陡然看见青草的小马驹,正是活蹦乱跳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
这时候,是需要有大人带才行了嘛?
大人把他带成啥样就是啥样?
孩子们的错!让俺说!根子就在大人的身上!”
打那天的社员大会以后,陈刚从村民的眼睛里能够看出来,村民的眼中依然是和先前一样充满了善意。
于是,几个插队知青私下也议论,一定要在皇粮峪好好干,不能给知识青年这个称号抹黑。
上了山,村民们都是自家的男女在一块地里割麦子。
陈刚、高力、黄小强三个男知青和李秋月、谭小玉还有翠玉娘,大妮,郭爱莲几个人在一块地里割。
他们这块地里郭爱莲是割麦熟手,再一个会割麦的就是黄小强了。
陈刚虽然是人高马大,可是割麦子这活,他才干了一天,手脚生疏,技术不佳。
他和小强说。
“石良会计不在,你就当这个割麦的头吧!你给咱们分分组,几个人搭配一块干,好互相有个照应。”
黄小强满口答应。
“行!俺给说说!”
转头黄小强就对大伙说。
“刚子哥的意思咱们分成三个组,一个组里三个人,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大家自由组合。谁乐意跟俺一个组?”
大妮走过去。
“俺和小强一个组!”
翠玉娘看了看大伙,她笑嘻嘻地说。
“俺跟陈刚一个组!”。
剩下的三个女生互相看了一眼,郭爱莲表态。
“俺和高力一个组!”
就剩下李秋月和谭小玉了。
李秋月拿出姐姐的样。“小玉?你喜欢去哪组?你是跟着陈刚一个组呢?还是跟小强一个组?姐姐先仅着你挑。”
“姐!我听你的!你先挑!剩下给我!”
谭小玉说完这话,黄小强扭头开始割麦子,大妮也跟在黄小强身边割起来。
陈刚和翠玉娘相视一笑,也弯腰割起麦子来。
忽然谭小玉说:“我和高力一组吧?”
李秋月点点头,笑嘻嘻地挤到翠玉娘身边割起麦子。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闷头往前割。
到了地头,每个人都回头看看自己割得这一垄。
然后又瞧瞧其他人割得麦子。
只见郭爱莲走到翠玉娘身边,笑笑嘻嘻地说。
“兰菊婶婶?你这么会割麦子啊?你割倒的麦子码放得多齐整啊?打起捆来肯定又整齐又磁实。
翠玉娘微微一笑。
“爱莲!婶婶好几年不割麦子了,手上没劲了,你看!才割了一趟,胳膊就有点发酸了。”
“婶婶!你慢点割!别累着了!”
“谢谢你!爱莲!”。
这时候陈刚已经开始往回割了,他心里一直想着赵二爷跟他说的那几句话,虽然当时他嘴上没有和赵二爷解释什么,可是自己给自己警告了醒。
“跟这几个女人要保持等距离才好!不要因为自己的不留神,给这几个女人惹上麻烦。”
于 是,他和谁也不打招呼,只顾闷头割。
这一趟割到地头,他的头上可就见了汗。
呼吸也变得有些粗大,显然是感觉有点费劲了。
他直起身子,往后仰了仰脖子和腰,活动了一下腰,感觉稍微轻松了点。
他的眼睛看向翠玉娘,只见翠玉娘和郭爱莲的姿势差不多,也是平推往前走。
割倒得麦子几乎是齐根断,麦茬留的很短。
他又看了看郭爱莲的,两个人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割倒得麦子码放的都很整齐。
他看看自己割得这一趟,不由感觉脸上有点发烧。
麦茬根留得高低不齐,割倒得麦子码放得也是长短不一。
他又看看大妮的,大妮的也比自己的好。
不过比不上翠玉娘的。
最后他看了看李秋月和小玉的,她们割得水平比自己稍差那么一点点。
再看高力割得那一趟,让他心里不由一惊。高力割得非常整齐,和郭爱莲的不相上下。
他似乎明白了,高力是在暗暗和郭爱莲较劲,男人绝不能输给女人,不能让女人瞧不起。
他收回目光,对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三岁,个头低自己整一头的高力,当刮目相看。
高力别看个头小,却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性格。想到这,陈刚的心中不再想别的,弯下身子继续割麦子。
几个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割着。不知道别人做何想,李秋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她直起腰说了一句。
“大伙都歇歇吧!咱们这活一下子也干不完,悠着点劲吧!”。
这时候,石良走了过来。石良是割麦的总带队。
他一到,就大声地喊了一句。
“哎呀?你们不要命啦?咋一下子割这么多呀?
悠着点劲嘛?肯定累得够呛吧?
陈刚!你真是的!不知道让大伙歇歇啊?”
陈刚笑了笑。
“石会计!您看我割得这么差,我哪儿好意思说休息休呀!”
“你呀!你呀!你不懂得累?难道别人也不知道累?
你不能光想着你把活干好,还得想着这么干,别人能不能吃 得消?
让俺看看你的镰刀!”
陈刚把镰刀递给了石良,石良用大拇指肚在镰刀上蹭了一下。
笑着说:“你呀?真行!镰刀都钝成这样?不知道磨一磨。
你看看你割得麦杆茬,那不是割下来的,一看就是锯下来的。
行了!你们这组不用割了,开始打捆,打好捆就往回背吧!
女人的麦捆不要超过八十斤,男人的麦捆不要超过一百二十斤。
俺先给你们打两捆,一会儿你们就按照俺打的大小自己打捆就行了。”
翠玉娘坐在地埂上不说话,她的眼里满满都是笑意。
她喜欢陈刚的性格,自己干得不好,一定不强求别人往好干。
她看陈刚跟着石良、黄小强去打麦捆了,就往李秋月这边挪了挪。
她从李求月肩膀上摘下来一根麦杆叶子,低声说。
“你和小玉以前没有干过这种活,就悠着点劲干,把手拿给俺看看。”
李秋月把手往后一背,不给翠玉娘看。
“姐!别看了!我的手难看死了!”
“真得不让姐看看?要是不把泡挑破,你的手会很疼的!”
突然,大妮走过来,眼光看向翠玉娘。
“姐?”
话还没说,脸就有点红了。
翠玉娘猜到,大妮是想问她摸底的那件事。
她一拉大妮的手。
“走!咱们看看他们麦子捆得咋样啦?”
大妮自然是猜到翠玉娘的用意,站起来,跟着往前边走。
看她们两个走远了。李秋月小声和谭小玉说。
“今天好像小炉匠不太高兴?你看他一眼都没有看大妮!他倒是看了翠玉娘好几眼!
你说翠玉娘不会跟小炉匠有什么瓜葛吧?”
“姐?你瞎想什么呢?兰菊姐是大姐!小炉匠当他儿子还差不多!”
“咯咯咯咯!”两个人说完不由都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引得人们都往这边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