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血凝之疑?)
陈刚认真听着白医生解释唱歌和定调的关系。
刚才几个人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首歌,把李秋月唱歌的兴趣给调动起来了。
唱歌,吟诗,喝酒,品茶,写字,作画。
这些活动,表面看好像关系不大,但从人的情感来说,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喝酒的人,喝到兴致起来,在半醒半醉之间才能尽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酒要半酣才是最佳境界;
品茶也是如此,头一泡,茶香才刚刚醒开,有香味,味不浓,这时的品茶人须耐着性子,等着第二泡。
二泡茶是茶香渐浓,品茶人兴致调动起来之时。这时候,茶就喝出点惬意来了,再到第三泡,品茶人的神思就随着茶香飘远了,到了这个程度,茶才算喝出了味道;
写毛笔字,练书法,也是如此,写到兴头上,手、眼、神、心合成一体,字随心生,兴从心起,心到眼到,手眼相济。笔端的一横一捺,一勾一点,都有着千钧的心力。
一个字就好比是人的一张脸,点点画画,犹如人的鼻子、眼睛、嘴、和耳朵。怎么写?笔落到哪?都是书者心思安放之处。此时,字不写好,就是天上打雷,也难打断写字人的兴致;
作画,写字,二者有着相同而又不尽相同的妙处。
作画,更比写字来的直观,美不美一目了然。一幅画可以寄情于山水,也可钟情于知己,更可以畅舒心怀。
画若作到一半必须停笔,就好比夜里睡觉,梦正酣,被强行喊起一般。一百个情不愿;
唱歌,吟诗属于同一类。兴致起来了,整个人的心血都在沸腾。
诗言志,歌达意说的就是这个阶段。
唱歌的兴致挑起来了,务必一气呵成,唱个痛快,人的整个心神才会飞扬。人的精神世界才会与天地相通,从而达到欢畅淋漓的境界。
李秋月此时唱歌的兴致起来了,她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神好像一下子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她忘记了儿时的苦痛,忘记了现实的烦恼,忘记了不愉快的磕磕绊绊,纠纠缠缠。
她的心思还在刚才的歌曲中畅想。
她看眼前的几个人,知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苦痛!唱歌?正如翠玉娘说的唱小曲一样,可以排解心中的苦痛!
她看着白医生笑着说:“白医生!咱们来一段《沙家浜》智斗一场怎么样?”
“好啊!”白医生爽快地答应。
李秋月对着陈刚来了一嗓子。
“嘴琴师?起个过门!” 她故意把“口琴”说成“嘴琴”,惹得小翠玉眯缝着眼睛偷偷笑。
陈刚操起口琴,晃悠个脑袋,吹起过门。
扫米拉,扫提,拉扫米拉扫!
扫米拉,扫提,拉扫米拉扫!
过门一走,陈刚来了句胡传魁。
“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李秋月赶忙接上阿庆嫂“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
白医生接唱刁德一。
“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祥啊。。。。。
李秋月接唱阿庆嫂。
“垒起七星灶 铜壶煮三江
摆起八仙桌 招待十六方
来的那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有什么周祥?不周祥啊。。。。。。
智斗唱完了,几个人哈哈笑起来,感觉唱得还算过瘾。好像心绪一下子轻松开来。
唱歌?对许多人来说,就是寻开心的一方良药。
李秋月眯缝着眼睛看着翠玉娘。
“兰菊姐?该亮两嗓子了吧?我们这叫抛砖引玉,重头戏还得看您呐!请吧!”
刚才听几个北京人唱《沙家浜》智斗这一段,翠玉娘的心似乎也敞亮了,嗓子眼里就好像有一只蛐蛐正准备煽动翅膀叫出声似的,直痒痒。
当时,她特别想加入这三个人的行列里唱几句,可是一琢磨三个角色?
抢了谁的也没意思,于是就忍着,憋着。
眼睛看着这三个人唱,耳朵听着有板有眼的韵调,心里边暗暗数着节拍。
也许有人会纳闷?
白医生、李秋月、陈刚唱京剧《沙家浜》片段,那是在城市看革命京剧样板戏电影学会的。
翠玉娘她们可能不会唱京剧吧?
其实不然,那个年代,从城市到乡村,革命样板戏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抛开其艺术水平不论,几部革命样板戏的内容就深得普通老百姓的喜爱。
《沙家浜》唱的是新四军抗日战争的故事;
《红灯记》唱的是地下党在城市抗日斗争的故事;
《林海雪原》唱的是人民解放军在东北剿匪的故事。
这些故事本身就是老百姓身边的事,甚至是亲身经历的事,而且这些故事都能从老一辈的人身上看到影子。
样板戏普及的年代,说起来文化艺术活动很单调,全国人民能看得戏剧?
不外乎是八个样板戏。
能看到的电影?
戏孽地称之为三大战《地雷站》、《地道战》、《南征北战》。
这些看似数量不多的样板戏和电影,却是当时那个年代,支撑着人们信仰的红色火种。
戏剧和电影中的英雄人物陶冶了人们的情操。
那是一个崇尚英雄,崇尚正义,崇尚善良,爱国家,爱人民,勇于为国家,为人民献身的红色年代。
翠玉娘站起身来,用两手抻了抻衣服,用手扶着翠玉的肩膀,笑着说:“俺来一段《红灯记》的李铁梅的吧?”
“陈刚?能起个过门吗?”
陈刚笑眼相视,点点头,吹奏起了过门。
过门一起。
翠玉娘就入了戏。
身板,脸盘,眼神,胳膊和手脚都拿出了台上演员的架势。
一开嗓,惊艳四座。
“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
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奶奶呀,十七年教养的恩情如海洋……”
屋里几个人就是心头一颤。
好清脆,好干净,好亮堂的女声。
虽说京剧的味道不是那么正!那么浓!可是吐字归音却很是准确。
声音唱的不是很大,然而声声犹如珠落玉盘,字字好比梆击鼓罄。
听得人不能不择耳,听得人不能不心动,听得人不能不屏吸,听得人不能不陶醉。
“今日起,志高眼发亮,讨血债,要血尝,前人的事业后人要承担,我这里举红灯,光芒四放……”
高亢嘹亮的京剧韵腔,此时化作了一道彩虹,在人们的心头投射出一片绚烂。
几个人谁都不说话,几双眼同时看着翠玉娘的脸。
翠玉娘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波光灵动,时而顾盼流连,时而凝神远眺;
那两抹轻灵的柳叶眉,像海燕飞翔的双翅,时而平展,时而翘翼;
最为美妙的是那张贝齿微露的月牙嘴。
一开一合之间,声如裂帛,气如长虹。
时不时随着唱腔的意思,眼神和嘴型,或恼,或忧,或恨,或怒。把一个让人喜,惹人爱,令人惊,叫人疼的李铁梅演活了。
“我爹嗲像松柏意志坚强,
顶天立地是英勇的共产党,
我跟你前进决不彷徨,
红 灯高举闪闪亮,
照我爹爹打豺狼,
祖祖孙孙打下去,
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
屋里的几个人痴痴地看,静静地听,以至谭小玉走进来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大伙。
唱段结束了,翠玉娘高耸的胸脯轻轻起伏,脸色也泛起一抹云红。
显然她唱得自己也动了情。
“哗哗哗。。。。。”屋里的人同时热烈鼓掌。
“真好!唱得真好!”白医生竟然忘情地抱住了翠玉娘。
“你呀!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
白医生说完这句话,一双大眼盯着翠玉娘的脸。
“让我好好看看!这张脸不上台唱戏,那是所有人的遗憾啊!”
陈刚看着几个忘情兴奋的女人,他的心却有点沉重,他记挂着高力和郭爱莲。
他心里暗暗着急,想尽快吃完饭马上出发找高力他们去。
他没有说话,而是可劲得往灶膛里添柴禾,灶膛里的火苗腾得老高,锅里的水不一会儿就开得哗哗响。
“刚子哥!水开得哗哗的,不用添那么多柴禾。”
谭小玉说着,把陈刚扒拉一边,她自己蹲的灶坑前边,用火筷子扎了扎灶坑里的火。撅起小嘴。
“不用你了!一点也不懂得心疼柴禾。”
“你回来了?那几个孩子们呢?”
“我让她们回家吃饭去了,吃过饭让她们再来!”
“我一会儿和白医生去找高力和郭爱莲,辛苦你过一会儿也去大高坡那看看,过一会儿黄小勇和周肉蛋会去值班。”
陈刚说完看着谭小玉。
“我明白了!我吃过饭就去!”
谭小玉嘴里答应着,眼睛朝陈刚翻了一眼。
心里说。”你谁都惦记,咋就不问问我腿酸不酸,腰困不困?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往旁边闪闪!煮饺子咯!”
李秋月端着一篦帘饺子到了锅台边,嘴里提醒着,陈刚赶忙往回扯了两步,转身去张罗碗筷。
翠玉娘站起身对白医生说:“白医生!俺领你去摘辣椒吧!”
谭小玉看着翠玉娘:“兰菊姐?你的腿不疼啦?”
“疼!有点!不过不碍事了!可以这么慢慢走!”
白医生和翠玉娘来到房后边的菜地里。
菜地面积不算大,可是把房后边所有的地方都占用了。
地里一畦畦茄子,西红柿,萝卜,辣椒,小白菜,种得挺全。
白医生一看菜地就笑了。“哎呀!兰菊姐?你的这片菜地种得这个全,这个满,可以说是见缝插针?种得够全活的呀?”
“咋说不是呢?俺们三口子,加上知青五口,这就是八口子人。
一年吃菜,就指望这片菜地呢!不瞒您说,俺侍弄这片菜地,比种队里大田可上心了。
精耕细作,肥料一点也不缺。
种地的人都知道,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
陈刚和高力两个男知青,夜里的尿也知道第二天送到这边来。
原来他们可不在意这个,想尿了找个背人的旮旯就撒出去了。
这会儿,懂得把尿憋回家,也懂得往尿里掺水浇地了。
刚开始那阵,直接把尿浇地里,好几棵茄子苗,活活让他们的尿给烧死了。
后来俺告诉李秋月,李秋月说给了他们俩,现在什么都懂了。
这一片菜地,您看这长势有多好!
不用俺操心,他们就都张罗着浇水施肥,间苗,拔草。
您看这两畦朝天红的小尖椒?
多鲜亮啊?”
翠玉娘说着就动手摘起来。
不大一会儿,两畦红尖椒,大个点的都摘下来。足足一小菠萝。
“兰菊姐?少摘点!都给我摘走了,你们吃什么?”
“辣椒这东西,和韭菜一样,你不割掉旧的?新的还长不出来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看这些小不点,出不了几天,又长成一茬大的啦!”
摘好辣椒, 翠玉娘看看周围没有旁人,悄悄对白医生说。
“白医生?俺有件事弄不大懂?想请您帮俺打听打听!您看行不行?”
翠玉娘的声音压得挺低,脸上显出有几分神秘的样子。白医生看见翠玉娘脸上的表情,不由心里起了好奇。
她心里琢磨,“兰菊姐这是要问什么话?怎么还没说话,脸红得倒像块红绸子?看样子还真是有点难以启齿。”
白医生面带微笑,静静看着翠玉娘。
“白医生是这样的!”
翠玉娘正要说,谭小玉往这边走过来,边走还边吆喝!“饺子煮熟啦!快回来吃饺子!”
看见谭小玉,翠玉娘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对!先吃饺子!吃了饺子再唠!”
两个人的悄悄话,就这样起了个头,又丢下了。
后边想说没说出来的,那一段话,直到第二年,两个人再次碰面,翠玉娘才告诉了白医生。
翠玉娘想对白医生说的是,她想瞅个空子把身子给了陈刚,好让陈刚踏踏实实跟自个好。她想让白医生给她出个主意。咋样才能既把身子给了陈刚?还不让陈刚把自个的肚子弄大?她现在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想陈刚想得快得了魔怔了。
白医生第二年听了翠玉娘这段表白,心中颇为感慨。她心中竟然有点吃惊,她吃惊翠玉娘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骨子里对爱情确实那样的大胆。
那天吃过饺子,几个人分头忙活起来。
谭小玉去和孩子们去东山口盘查行人去了;
陈刚要张罗收拾碗筷洗锅什么的。
翠玉娘拦住他。
“陈刚!你快跟白医生去东山坪看看高力和郭爱莲他们,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了,有俺和秋月呢!”
白医生点点头。
“对!咱们抓紧时间走吧!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
随后,白医生对翠玉娘和李秋月说。
“你们这几天可千万记着,按照我告诉你们的消毒办法洗涮东西,严格把住病从口入这一关。把住了这一关,“虎烈拉”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陈刚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把挑水的两只桶和扁担挑子扛上了肩。
他赶忙和几个人解释说。
“今天一大早,大妮给兰菊姐家挑了两桶水,她没来得急给自己家挑,我一会儿回来,顺路挑两桶水送得黄书记家。也算还了这个人情!”
陈刚的这番举动和这两句话,无可挑剔,由此白医生看出来,陈刚绝对是个认真并且细心的人。
两个人从知青之家小伙房出来,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白医生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两点多钟了。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出了皇粮峪一铲大下坡,尽管走得挺快,两个人没觉出累来。
就是感觉天气太热,山道上没有什么树,一点阴凉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风。
虽说大太阳偏了西,可是热度一点也没减少,依然是火辣辣烤得人肉皮疼。
走了一会儿两个人的脸上都见了汗。
陈刚解开了衬衣口子,敞着怀,肩膀上的空桶挑子一摆一摆的。
白医生打量着陈刚,笑着对陈刚说。
“陈刚?你心里真沉得住气啊?”
陈刚笑了笑没说话。
白医生接着说。
“你就不想问问我,昨天我给你和石妹做的那个血凝试验结果怎么样?”
陈刚露出憨憨的笑容说:“白医生!打心里说,我是想知道那个试验结果您 做的怎么样?可是您不说,我自然不好问。您不说自然有您不说的道理!”
白医生轻轻嘘了一口气。
“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我一直耐心地等着血凝试验结果。两个小时以后结果出来了,这个结果和我头天夜里做的一模一样。我拿到这个结果时,心情挺复杂。
出于好奇,我想知道这个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出于理性,我知道,把这个结果告诉你,一定会给你增加思想包袱,增加你的心理负担。你一定会想?你为什么会和石妹的血液百分百的相契合。
从生理和医学的观点解释这个结果,那就是你们两人必定有亲缘关系。刚才我一直再想,该不该告诉你?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件事告诉当事人,是对当事人的尊重。当事人有权力知道这个结果。至于这个结果对当事人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好事?也许是麻烦事?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该回避。面对事实妥当对待!”
听白医生如此陈述,陈刚的心先是一阵剧烈的悸动。
他的心跳,似乎难以恢复先前的平稳节奏。而且是带着一种惶恐,他感觉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
这个结果对他来说,的确太意外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队会计石良的老婆,石妹姐居然和自己会有血缘关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