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石妹过河)
陈刚跨进营业室,营业员满脸堆笑看着他“来啦?今天想买点什么?”营业员的态度很热情。
“咦?那天您柜台里摆着的,妇女专用卫生纸怎么不见啦?”
“哦!今天刚刚卖完,还没顾上往外摆呐。怎么?你打算买多少?”
“买六卷!”
“六卷?俺给你看看啊?”
“不够六卷,就剩四卷了。”
“行!四卷就四卷吧?”
营业员把四卷纸递给陈刚,陈刚把身上的斜挎兜打开,把四卷纸放进去,付过钱,小跑步去追石良他们。
追出公社不算远就看见走在前边的石良等人。他紧跑一阵,赶上了他们。
“石妹姐!你怎么还不坐担架啊?你这样走时间长了,你的脚会落下脚后跟疼的毛病的!”
“你怎么知道?”石妹有点不解的问。
“我妈说的,我妈说,她生我还没出月子的时候,部队开进北京城。那时候一天到晚的行军,因为要进北京城了,怕抬着担架不好看,我妈就抱着我随着部队走。一天走了十几里路,等到了北京城,脚后跟就一直疼,我都二十岁了,我妈的脚后跟,要是走路时间稍微长一点,还会疼。
我妈本身在医院工作,请了好多医生看也没有看好。
末了,一个妇产科的老医生告诉我妈,月子里得下的病,还得月子里治。
一听这话,我妈就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告诉我?月子里得下的病还得月子里治啊?现在我没有坐月子的机会了,你们才对我说,月子里的病还得月子里治啊?我这把年纪还去哪儿来的月子坐啊?”
“我妈把她的这件事,当笑话的讲给我爸听,我爸有没有听进去,我不知道。
反正,我的耳朵是听进去了,并且记得很牢固。所以我才对你这样说的。
石妹姐!为了避免你得了脚后跟疼的月子病,请你坐得担架上吧!小强!停住!让石妹姐上担架!”
陈刚这么一说,石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石良和黄小强把担架放地上,把被子什么都铺好了,石妹躺了上去,把一个包袱垫得头和脖子底下,权当枕头用。上半身等于是斜靠在担架上,孩子紧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她歉意的对陈刚和小强说,“俺说两个弟弟,姐就不客气了,你们把俺娘俩抬回去,回去姐给你们烙鸡蛋烙饼吃。管你们吃饱!”
“哈哈哈!为了吃鸡蛋烙饼!起轿子喽---!”
黄小强故意耍坏的大声喊起来。“好唻!上肩!走!”
黄小强在前,陈刚在后,石良和谭小玉把着两侧,一行人,步履矫健地赶往皇粮峪。
到了大沙河边,几个人停住了脚步,放下担架。陈刚挽起裤腿,手里提溜着鞋,蹚进水里。
他走得很慢,两只脚在水里摸索着,感知着河床的平整程度和水流的速度。
一路挺顺利,水的深度在膝盖上,水流也比较平缓。到了对岸,他把鞋放到高坎上做了一个标致。随后看向对岸,和几个人招了招手。嘴里大喊一声:“我回来啦!”大步走进水里。
大沙河的这段河面不太宽,大约一百五十多米,水流平缓,河面微波荡漾。
西下的斜阳,在河面上投下了万点金光,水流涌动,摇曳着的金光,好像成千上万尾小金鱼在波涛上游动。
站在陈刚对岸的石妹,看着从河对岸走进水里的陈刚,看着数不清的满河槽游动的阳光小金鱼,她的心一下子激情澎湃。憋闷了几乎一年的心情,霎时,在这一刻犹如打开水闸的激流,奔腾翻滚。
她大声地喊了一句“大沙河!俺们皇粮峪的大沙河!俺石妹又回来啦!回来啦!”
石妹的心情常人是很难理解的。
三天前,半夜经过大沙河的时候,她整个人是昏沉沉的,严重的妊娠综合征,让她几乎痛不欲生。
她在半昏迷状态中,好几次腹部的剧痛把她给疼醒。
胎儿的胞衣已经破裂,羊水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下流,羊水刺激的整个腹部和下处,刀割针扎般的刺痛。
那时她真得以为自己不行了。到了公社卫生院,她整个人已经意识模糊,医生怎样给她接的生,孩子是怎样从肚里出来的,护士又是怎样抽了陈刚的血输给自己,她一概不知。
只是感觉整个人,一会儿在明亮处走动,一会儿又陷入昏暗之中,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哗啦哗啦的流水声。等孩子出来了,医生把她抢救过来,小护士告诉她,她才知道,自己真正是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现在,又看见了熟悉的大沙河,她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
劫后余生,让她有了重新又活一世人的感觉。这时候,她看啥都是新鲜的,看啥都是亲切的。看山山亲,看水水亲,看人就更亲了。
在卫生院,她好几次想扑进丈夫怀里,大声的哭出声来,把心中的委屈好好诉一诉。可是,她知道,卫生院是公家的地方,怕让医生护士笑话,她把想说的一切一切都憋在心里。
她看见了陈刚,她知道是这个大个子的插队知青给自个输的血,她激动的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好几次想给这个大个子跪地下磕几个头,感谢他的救命大恩。她没有找到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这会儿,看见了大沙河,她心里的万语千言,一下子喷涌而出,她放开喉咙地喊出来:“大沙河!俺石妹又回来啦-----!”
这一声呼喊,喊出了她的心声,喊出了她对亲人的思念,喊出了她对活着的渴望!
石妹的喊声,飘进了正在水里行走的陈刚的耳朵里,石妹的声音,让陈刚觉得好像很耳熟,一下子又说不清在哪里听见过。他站在水里,昂起头看着对岸的人。他的情绪受到刚才石妹喊声的感染,他也真想放开喉咙大喊几声。这些天,他的情绪一直很压抑,一桩桩不开心的事,压在他的心头。自己背麦子晕倒了、兰菊姐割麦子割破了腿、大妮割麦子晕了过去、郭爱莲的奶奶和弟弟又被虎烈拉夺走了性命、给石妹姐凑住院费几乎昨天愁的一夜没睡觉!现在,看着这满河槽的金光,想着白医生说的话,自己心里原本满天的愁云,一下子得见了晴日。
钱的问题解决啦!石妹姐顺利回来啦!中午那会儿自己的心里还在发愁,还在盘算和白医生说石妹姐住院费的事?现在,心里,眼前,金光一片。他长长嘘了一口气,两手从河水里捧起水,洗了把脸,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对河水如此亲切的感觉。他又捧起一捧水,放到嘴边,用嘴唇轻轻吻了吻,他感知到了水的柔软,水的湿润,水的亲切,水的缠绵。他想起了她---兰菊姐。他的心里不知怎的?竟然一口丹田之气冲向喉咙,他把手里的水往高空一扬,猛然大声放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陈刚的歌声一唱,立刻传到了对岸。对岸的石妹和谭小玉等人,看见了陈刚的人,也听见了陈刚的歌,几个人立刻大声的和陈刚呼应着唱起来。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陈刚一边蹚水往前走,一边继续唱着,他唱歌的同时,脑子里飘过一幅幅画面。清澈的大沙河水,引开一个小小的分支,这个分支的流水,源源不断的穿越丛山峻岭,绕过村庄田野,流向了皇粮峪。潺潺流水在皇粮峪村旁边绕了一圈,继续往南流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岸上的石妹等人忘情的唱着,嘹亮的歌声,好像给陈刚指路一样,陈刚不用太刻意地用眼睛看,顺着飘过来的歌声慢慢往石妹他们走过来。
岸上的石妹看着水中的陈刚,她感觉是那么的亲切。这几天在公社卫生院,她的耳朵里都灌满了陈刚的名字。白医生说他,石良说他,小美护士说他。说他是如何如何的善良,说他是如何如果的好性格。
这会儿看着距离岸边越来越近的陈刚,石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歌声好像指路明灯一般,把陈刚吸引了过来。她继续放声高歌。现在,她不能向陈刚表示如何如何的谢意,只能用《我的祖国》这支歌表示两个人心灵上的呼应。
“这是美丽的祖国,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阳光。。。。。。
陈刚上来了,石妹继续唱。石妹唱的来了兴致。她依然站在高坎上,眼睛看着流淌的大沙河,看着那一排排,一片片,一串串涌动的像金鱼一样的波浪,把这半年多的情感,与河水尽情的述说。
“姑娘好像花一样,
小伙心胸多宽广,
为了开辟心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石妹的嗓音高亢嘹亮,音色和李秋月相近,比李秋月的还透亮。唱歌的时候她眼里透出的目光是那样的明媚,那样的沉醉。她的歌声不仅唱给周围的人听,还唱给眼前的山山水水听。
陈刚听着石妹的歌声,他悄悄放低了自己的嗓音。渐渐只是哼哼,不再大声唱。歌声变的纯净了,听见陈刚放低了嗓音,那几个人也放低了嗓音,大家都听出来,都意识到,这几个人里边,石妹姐的歌声,能把人的心唱醉。悠扬嘹亮的嗓音,正在满怀深情地颂唱。
“这是英雄的祖国,
这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青春的力量。。。。。。
几个人的眼光都看向怀里抱着孩子的石妹,几个人的心里也同时意识到,这是石妹姐对重生对幸福的向往。
“好山好水好地方
条条大路多宽广
朋友来了有好酒,
要是那豺狼来了,
迎接它的有猎枪。。。。。。
歌声在山谷中回荡,歌声在绿波上流淌。站在石妹身边的陈刚,看着波光潋滟的河水,听着石妹那饱含深情的歌声。他此刻的心情,好像一个时刻准备上战场的战士。无数个英雄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现,抗美援朝战场上的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抗日战争时期的杨靖宇、赵一曼、八女投江的女战士;解放战争的董存瑞等等等等。突然,脑海中出现了天安门的画面,一个身材伟岸,声震环宇的伟人---毛泽东主席接见红卫兵的场景。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是那样的伟岸,是那样的豪迈,是那样的慈祥,是那样的亲近。
石妹姐的歌声继续在大沙河上空回荡。
”这是强大的祖国
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听着歌声陈刚好像看见了在毛主席的带领下,中国共产党,中国工农红军,艰苦跋涉的场面。血雨腥风下的白色恐怖;排浪滔天的大度河水;激流险滩的湘江岸边;茫茫泥滩的草地;白雪皑皑的雪山。他也看见了身穿红军军装,斜挎匣子枪,身披斗笠,头戴红军帽的父亲。他想起父亲说的话:新中国是无数先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啊。中国的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你们一定要懂得珍惜和保卫社会主义新中国啊!”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看着忘情歌唱的石妹姐,陈刚感觉是那么亲切。看着石妹姐亮堂堂的大眼睛,和秀美灵气的飞燕眉,陈刚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陈刚!你的眉毛和眼睛和石妹的眉毛眼睛很相像。真得!要不你自己照镜子看看。”白医生的话语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难道说?石妹姐真得和我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
他用从没有过的眼光看着石妹,以至石妹都停止唱歌了,他还直愣愣两眼盯着石妹的眼睛和眉毛看。
“石妹姐!你唱的真好听!”谭小玉上前扶着石妹姐的胳膊,眼睛里流淌着赞美的神情。
“小玉!快一年啦!俺没有大声的唱歌啦!刚才这一唱,俺的心胸一下子开阔啦!感觉整个人都痛快了!”
“石妹姐!咱们皇粮峪真是唱歌的好地方啊?你!大妮姐!兰菊姐!哎呀呀!一个比一个唱得好听。可惜我五音不全,要不然我也要天天和你们在一块痛痛快快的唱歌。刚才你唱的这首《我的祖国》我听过很多人唱过,听得我动情的只有两回。一次是听郭兰英在北京中山公园即兴给大家演唱,人家那是大歌唱家,唱的特别有风土人情味。再就是刚才听石妹姐你唱,你的声音真好听,好像是和我说着心里话,听着听着我就着迷了。”
“姐!”陈刚突然喊了一声“姐!”这一声“姐!”把在场的人都喊楞了。石妹也瞪着眼睛看向陈刚。“姐!石妹姐!你唱得真好!把我的心都带跑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你比好多的歌唱家都唱的好!”
陈刚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掩饰,话语是那样直率,神情是那样兴奋,笑容是那样真挚。他的眼睛放着光,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看着陈刚,石妹的心里就是一动。不光她的心一动,就是站在石妹身旁的石良也是心中一动。
“陈刚?石妹?眉毛?眼睛?长得好像啊!”石良在心里发出惊叹!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黄小强,他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了。他一会儿看看石妹,一会儿又看看陈刚,他的心里直犯嘀咕“咦?这两个人怎么长得那么像啊?难道说她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世上的事也太巧了吧?”想到这里,他的眼睛看向石良?他发现石良的眼睛也充满疑惑。
黄小强疑惑之时,他的眼睛看向高空。:“你们看!”人们顺他的手指望去。
高空中,三只展翅的雄鹰,正在空中追逐,一只双爪紧抓猎物,两只紧随其后。抓着猎物的飞鹰,显然飞得有点吃力,奋力的煽动着翅膀。爪上的猎物在空中挣扎扭动。人们看清楚了,飞鹰抓走的猎物是一只白色的小羔羊。
“哎呀!好可怜的小羔羊啊?”谭小玉发出悲哀的感慨。其它几个人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看着天上的三只飞鹰。看着看着,只见一束白光,从河对岸的山冈上射向那只抓着羔羊的飞鹰。飞鹰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爪子依然抓着猎物,缓缓瓢落向山冈。另两只飞鹰如同利箭,眨眼,逃得无影无踪。
“看不见啦!那只老鹰真是贪得无厌,它要是不叼人家的羊,估计也不回招来杀身之祸。”黄小强似有感悟地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