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堂歇业三天,林婉婉却片刻不得松闲,忙活的都是人情往来。
第一日有祝明月相帮,后面两日就是独属于林婉婉社交圈子里的事。
祝明月除了表示哀悼之外,并没有过多参与。
齐家好歹是徒弟齐蔓菁的家,林婉婉虽说习惯了人情淡漠,但在这种时候,于情于理都该去帮忙。
林婉婉从不过问后头“抄书班”的事,至于堂前,她并不精通大吴的丧葬规矩,只能帮着齐家待客。
齐家故旧她不熟悉,但对满长安的医家多少都有些了解,不是曾私下倒腾过药材,就是在义诊上见过面。
林婉婉本心并不想在这些事上太过出头,可大夫和太医本就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社交圈子。
即便如今因为种种事情,两者关系亲密了些,但多年形成的隔阂,哪是三五天就能消除的。
大夫们来齐家吊唁,最后往往还是会到林婉婉跟前说上几句。
谢广运是康乐堂的当家人,同时也是谢大夫的堂哥,眼下正和林婉婉说着话。
如今林婉婉在长安医学界的地位今非昔比,以前玩笑说她是瘸腿大夫,哪料到她是属螃蟹的,哪怕瘸了一条腿,依旧横行无阻。
一个小有名气的大夫,一个财势雄厚的东家。哪个寻常大夫敢登上大殿,指证一项大家习以为常的毒物呢?
如今长安各大医馆虽然暂时歇业,但坊间大蒜、绿豆等物却卖得异常火爆,这些都是常见的解毒之物。
更别说被林婉婉特意提及的牛乳,这股风潮要是再继续吹下去,说不定步步糕的原材料供应都得成问题。
谢广运是个在大吴少见的胖子,可他的胖并不会让人觉得憨傻,反而透着一股喜庆劲儿。单从外表看,说不准还以为他是酒楼掌柜,而非长安赫赫有名的大医馆康乐堂的东家。
虽说不该以貌取人,但林婉婉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直觉,他的医术应该不是顶尖水平。一个真正有追求的大夫,哪怕朋克养生,也不会任由自己胖成这副模样。
谢广运是谢大夫的堂兄,看起来却年轻好几岁,林婉婉心里还琢磨,该不会是那些学医时该掉的头发他都没掉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据谢静徽透露的小道消息,早年谢广运在谢家同龄人中,医术确实算不上出彩,当然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不堪。
但论及经营手段,谢广运能把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康乐堂毕竟不是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当家人的医术水平,只是考量的标准之一。
这些年,康乐堂在谢广运的经营下,发展得越来越好,更上一层楼。
那日齐王府的惨事,康乐堂谢家被带走好几个人,但谢大夫无疑是受影响最大的。
因为他原先在族中看好的徒弟人选,飞了。
谢大夫本人阴差阳错进了小儿科行当,这一门又称之为哑科,不易学更难精。
本来给小孩看病就容易让人烦闷,再遇上暴躁的家长,哪个大夫能受得了啊!
他们也是肉体凡胎,经不住打骂砍杀。
如今谢广运也在为这事头疼,谢大夫的小儿科在坊间有些名声,其他同行遇见这类病症,通常会将病人介绍到康乐堂。
暂且不提谢大夫的医术究竟如何,这姑且算是康乐堂的 “招商产品” 之一,可眼下居然面临后继无人的尴尬处境。
谢家是医学世家,子弟大多学医。康乐堂里里外外,不说大夫,就连扫地的杂役,都和谢家有亲眷关系。
林婉婉初来乍到长安的时候,哪知道这般内情,才会无知无畏地跑去家族企业求职。
但谢家的医学传承仅限于男丁,女子是不学的,所以当初谢大夫才会把谢静徽送到林婉婉门下。
哪怕将来谢静徽学成出师,在济生堂干满年限,恐怕也不会回到康乐堂坐诊。
谢广运往常总是红光满面的脸上,此刻露出一抹难色。他谨慎地向后瞄了一眼灵堂上漆黑的棺木,悄声说道:“林娘子,你说这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婉婉一时猜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反问道:“哪件事?”
谢广运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我们同为医家子弟,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如今自己的性命都保不得,病人的性命又该如何呢?”
他是来向林婉婉讨个准话的,这几天他和几个在太医署任职的太医搭上了关系,但提及吴穆和相关人员的病情,一个个都三缄其口,显然是被下过封口令的。
谢大夫虽摸过吴穆的脉,但小儿丹毒,他过往也没见过几例,更别说治愈了。
何况小儿患丹毒,绝非同成人一般处置,简单缩减药量就行,其中的治疗难度和注意事项截然不同。
眼下铅丹一事暂且告一段落,但这只是波涛汹涌前平静的假象而已。
万一吴穆当真不行了,又将掀起新一轮风暴。
他们这些民间医馆到底是被意外卷进去的,干系稍小。但他们总有些亲朋故旧和这事有些关联,所以最想知道情况,以便做出应对。
铅毒不同于丹毒,其他路都被堵死了,林婉婉是最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谢广运也只能硬着头皮来找林婉婉讨主意了。
林婉婉暗自叹息一声,人在局中,身不由己。语气平静地说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他们只是大夫,算不上神医,更够不上神仙的边,哪有和阎王抢人的本事。
风暴已然靠近,泰山压顶而来,一群人微言轻的大夫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真正的角力靠得不是自幼埋头苦学的医术,而是他们过往靠医术撬动的人脉。
没人在意他们作为人的生存价值。
谢广运摸着良心说一句,“到底是个凤子龙孙……”连带着其他关联的病人,哪个不是出身富贵。
这病症,居然还是个富贵病,穷人还不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