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擦擦身子罢。”晚膳结束,大家各自回了房,姤儿端来一盆热水对吕岩说道。
“嗯。”吕岩解开外衣,打湿了手巾擦着方才打斗时流的汗,“你觉得这个李娘子的功夫怎样?”
“以她的年纪算是不错了。她既懂伤病,又会功夫,还知道机关阵法,实在厉害。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姤儿翻找着柜里的衣服,向吕岩问道。
吕岩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薛亮对她倒是礼遇有加,以她的气质能力,还有些骄横气,我猜身份肯定不低罢。”
“可能是罢。”姤儿点了点头,又回想起刚刚晴雪落寞的神情,垂眸说道,“她和吕峰,好像玩得很好。”
“呵,难得有个人能降住那小子,他当然跟人家较上劲儿。”吕岩接过姤儿递来的衣服,笑着说道。
姤儿说的意思当然不是这个,于是她转了口,向吕岩问道:“对了,吕峰这次来,晴雪有没有说什么?”
吕岩摇了摇头,说道:“谁知道呢,不过吕峰倒是说过这次过来想带走晴雪,随他们罢。”
“那也好。”姤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吕岩擦洗完,过去端起了盆子。
“我来罢。”吕岩粗粗套上衣服,上前拉住了脸盆的边缘说道。
“没事的。”姤儿说着往回收了收手,吕岩却依旧不放,两人就这样在门前僵了住。
深夜寂静,门扇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姤儿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着盆边,轻声说道:“吕岩,对不起。”
“什么?”吕岩有些怔住。
“就是,我确实是,有些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总是只想着自己的心思,可是那不能说是你对我不重要啊。”姤儿抬起头望向吕岩说道,“以后,我保证绝对不只管自己的事离开你,我发誓,如果我再离开了,就罚你再也不记得我,不理会我!”
月光下,姤儿的两眼映着清冷而皎洁的白光,吕岩看着语无伦次跟自己道着歉的姤儿,心头一软,伸手摸着姤儿的青发浅笑道:“你这家伙,是罚我还是罚你呢。”
“当然是我啊,如果你不理我,我肯定伤心极了。”姤儿抿抿嘴小声道。
“好啦,外面风凉,你进屋去罢。”吕岩拽过了盆子,走出院子去倒水,回来后便把房门窗牖都关了住。
凉意被挡在了屋外,烛火散发着微弱的热,让人不禁涌上了睡意。姤儿铺好床,刚要转过身,吕岩却从身后伸手环住了她,将她丢落的那支玉簪插在了她的头上,小声说道:“这个别再弄丢了......姤儿,咱们自来了这里,好像还没好好单独相处过。”
轻徐的气息隔着发丝吹在耳边,姤儿感到有些心热。的确,来这里先是住小院分开来睡,后来县里出了案子一直在外奔劳,之后又是吵架。这么多日子,姤儿的确没好好和吕岩这样安宁地依偎过。
“吕岩......”感觉到吕岩在耳边厮磨的呼吸越来越重,姤儿压着心跳,支吾着说道,“我、我背上伤还没好。”
“嗯。”吕岩将脸埋在了姤儿的脖间停住,闻着鼻尖的发香,似乎有些失望。如此过了一会儿,腰间吕岩的双手环得更紧,姤儿感觉吕岩贴得更紧,然后,便听见他伏在耳边那温柔中带着笑意的声音:
“那么,今晚你在上面罢。”
风波过后的临淄县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县里大事小事在新的衙门班子处理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薛亮和吕岩搜集了当地流传很久的《齐民要术》,和当地人一起研究着能因地制宜的置农方法。
龙宅那边的主人抓住了和吕岩认识的机会,偶尔会登门拜访,还厚着脸皮与县衙里的人套近乎。薛亮一开始不明所以,向吕岩问出了因果后,责备他私闯民宅,私下里罚了吕岩半个月的俸禄。
不过对龙昊清这个人,在几次的相处中有了些了解,吕岩等人看他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便放下了心中的疑虑,随之任之了。
姤儿的伤口也随着入冬渐渐愈合,这日刚下完初雪,姤儿耐不住整日闷在房中,和吕峰等人一起出了门。
漫步在铺了层薄雪的小道上,晴雪扶着姤儿缓缓行着。等前面的吕峰和李云裳走远了,晴雪垂眸轻声说道:“娘子,过些天小郎君参军去,我也要跟着走了。”
姤儿正把玩着从街边房檐掰下来的冰柱,听到晴雪的话,她手上一滑,冰柱便带着水珠落到了雪地上。
“你说什么?”姤儿停下了步子问道。
“我已经和小郎君说好了,毕竟……早晚是要跟着他的。听说兵队里不能带家眷,等送他一段路,我和爹就顺道去海州了。”晴雪拉起姤儿湿凉的手说道。
姤儿看着眼前这个小她几岁的“妹妹”,她那不舍的眼中闪着点点光芒,却完全没了两年前的茫然无措,内心不禁感叹时光白驹过隙,小丫头也长大成人了。
“这事儿你和吕岩说了么?”姤儿问道。
晴雪摇了摇头,说道:“还没,虽然我和阿郎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有些话,总觉得和娘子说比较舒服。阿郎他人很好,从来没当我和爹是仆人,甚至还会惯着我,而且娶的娘子你也是这般亲切没什么拘束。一直和你们在一起,我都被惯坏了,差点儿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姤儿怪道,“一个屋子的一家人,哪还分什么身份。”
晴雪轻轻点着头,一边挽起姤儿的胳膊往前走,一边笑道:“我知道阿郎娘子待我和爹的好,可是我总是要嫁人的,嫁人呢就要出了这个家,别人的眼里是有条框的啊。我爹年纪慢慢大了,与其我跟了别人,让爹重新适应甚至受苦,还是留在吕家好。而且......”
“而且什么?”见晴雪的脸上泛起少女羞涩的红晕,姤儿有几分了然地问道。
“娘子,我本来以为我待小郎君和阿郎都是一样的,可是,看见阿郎娶你的时候,我内心好生欢喜,对小郎君却......”晴雪的步子也缓了下来,她望着走在前面的两个黑点,偏头说道,“单是看着他对别的女子笑,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娘子,我是不是气量太小了?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喜欢上别的女子就不要我了,所以才......”
轻抚着晴雪的头发,姤儿柔声说道:“小郎君答应你的,他不会食言。可是......”转过头,远处的两人在空地里胡乱跑着,一声声或笑或骂的喊声传了过来。
“不一样的,娘子。”晴雪转身看着姤儿,努力地笑着说道,“小郎君不是阿郎,我也不是你。他总要娶妻的,能陪着小郎君,做吕家的妾,已经是我最大的福分了......哎!”
吕峰不知何时跑了回来,从不远处向晴雪的上空抛了一个大雪团子,又紧接着掷了块石子,恰好在雪团经过晴雪头顶时撞了上,霎时间,雪团四散,大一块小一块地落在了晴雪和旁边的姤儿身上。
“小郎君,你多大了呀,还玩雪!”晴雪拍着被“牵连”的姤儿身上的雪,对吕峰说道。
“就是,还到处偷袭。”李云裳身上也是星星点点的雪渣,跟在吕峰后面说道,“晴雪,走,咱们饶不了他!”
“好!”晴雪应道。吕峰闻言心觉不妙,立马往旁边跑了开,李云裳和晴雪弯身各捧了一手雪,紧追了上去。
“对了,娘子。”晴雪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姤儿笑道,“家里和阿郎就全部麻烦你了,还有......你和阿郎说,我心里很欢喜!”嫣然一笑,晴雪又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人跑走了。
城边的屋房越来越少,承雪的草木却渐渐变多,弯曲的小道上,姤儿远远望着那三个奔跑的身影,脸上的怅惘依依随着那吵闹声,慢慢地化为了一抹释然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