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认真地拿石笔在炕坯桌上写字。李秋月脚步轻轻地走来走去。
她走到郭爱莲旁边,只见郭爱莲胖胖的大肉手,右手拇指,食指,轻轻捏着石笔头,手臂悬着,好像写毛笔字似的在炕坯桌上写着。
每个字都写的很工整。李秋月仔细打量这几个字,有个别的是笔画顺序不对,可写出来的字形却很好看。
李秋月又看了另外几个人写的字,很自然的点了点头,好像有所悟似的。她走到黑板前边。
“同学们都写完了吗?没写完的一会儿再写。
现在你们看我!我的手怎么动,你们的手抓住笔也学着我的这个样子动。
你们看着啊!先写人,一撇 一捺 学会没有啊?一撇一捺。李秋月背对学生,右手抓笔在黑板上写着。
“这个字的读音是“人”你们跟我念啊:“日 恩 人!日 恩 人。”
翠玉跑得气喘吁吁,一个猛子撞开门。班里的同学和李秋月都楞了!翠玉脸上挂满泪珠。
李秋月赶忙从讲台上走过来,用手摸着翠玉的头。
“别哭!别哭!告诉大小姨怎么啦?”
“陈老师把手铰烂啦!”
李秋月正想问下去,谭小玉气乎乎走了进来。
脸耷拉着,李秋月赶忙让翠玉坐回座位上。
把谭小玉拽到门外头,看着谭小玉。
“怎么啦?这是跟谁啊?还动了肝火啦?看把漂亮的小白脸气成小黄脸呢?小白脸还愁嫁不出去呢!这样气出个一好二歹那可就不知道便宜谁啦?”
“那还能便宜谁?没人要我了,不正好称了你的意了嘛?”
“哎吆!你个没良心的,今个吃枪药啦?怎么乱开火啊?到底跟谁置气?你看把小脸气得。都没了人色啦!”
“你啊!就咒我吧!嗨嗨!我也真是的!他爱干啥干啥?他爱成啥样成啥样?我又不是他媳妇,我操他那份心那不是吃饱撑得吗?”
“哎吆!你这到底是为了谁啊?我的大小姐?”
“为谁?你说还能为谁?不就是为了那个人见人爱,见谁爱谁的花花公子嘛?”
“哈哈!让我猜着了吧?为他啊?不值当的。
你傻!还真把他当棵葱了!像你姐姐我学,有点志气,说不理他就不理他,他爱跟谁好跟谁好。以后他要是想跟我好,不跪的地下求我,没门!”
“行!那以后看你的吧?对啦!人家昨天晚上就问了你一句话,“让爱莲睡这行不行?”
瞧你那温柔似水的样子,看得我的脚后跟都发麻,还说有志气呢?没见过你那样有志气的?”
“哎吆!你个小妖精,你的眼睛珠子长得够大的啊?有影没影的怎么都让你给看见啦?我要是不咯吱你,你是不会说人话了啊?”
“姐姐!姐姐!亲姐姐!妹妹告饶!真得吗?我的脸色气成黄的啦?哎呀!简直能把人气死!”
“现在不黄啦!刚才是不是防冷涂得蜡啊?是不是因为小炉匠啊?”
“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谁?”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炉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剪子嘛?我告诉他让他去找翠玉娘借,人家动作还挺快,等我回到知青之家,人家不但借上了剪子,还把活干完啦!
把好端端的一条裤子铰成了两截,这还罢了。唉!那个笨蛋,裤子剪开了,剪子尖把左手的肉给铰了一大口子。
翠玉吓哭了,这一哭把兰菊姐招来了!把个兰菊姐给心疼的,差不点都要抱住他哭啦!
这也就是我在旁边,我要是不在跟前,说不定兰菊姐会怎么心疼他呢?”
“兰菊姐心疼他?那有什么啊?逢场做戏,表示关心嘛?怎么?就因为这个把你气成这个样?”
“不是!我是气他不知道心疼自个!把自个的裤子铰烂了,还把手铰破了,你说?搁你在旁边看他这样?你生不生气啊?”
“这不叫生气,这叫心疼!大小姐!姐明白啦!小炉匠一直藏在这吧?”
李秋月用手拍了拍谭小玉的左胸脯。
谭小玉用手挡开李秋月的手:“疼!拍疼了!”
“不是姐姐我拍疼的,是心疼小炉匠心疼的!”
“呵呵呵呵!我这心里边骂他一百遍小炉匠,见着他?怎么看怎么像少剑波!”
谭小玉这会儿不是生气了,而是自己调侃自己了。
李秋月也笑了:“咱俩这叫自欺欺人!人家原本也不是小炉匠,是你非要这么叫。
到了,这嘴也斗不过心。口是心非说的就是你这号人!对了!他的手铰的厉害不?”
“流了那么多血?你说能不厉害嘛?那个笨蛋!铰个裤子还把手上的肉给铰了!”
“他铰裤子干嘛”
“你说他能干嘛?他是要给光屁股的李二蛋,李大路,一人做一条裤子!他以为他能得不行了?到了,还得让兰菊姐给缝,估计这阵儿缝得差不多了!”
“嘘-----”
李秋月长嘘了一口气轻声说:“咱俩这心呐,都是豆腐做的。你这一说,我这会儿 心里也不好受了。
怎么?咱俩先回去瞧瞧他去?”
“你上着课呢!哪能随便离开啊?”
“我不看看他,我这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你说咱俩什么人啊?要不?你进教室盯着点,我先回去看看他去?”
“好吧!你去吧!我进教室了!”
谭小玉说着走进教室,李秋月迈腿出了院门。
有句老话:打是疼,骂是爱。把这句话用在李秋月和谭小玉现在对待陈刚的态度上颇为恰当。
李秋月和谭小玉前两天,因为高力向她们演说了一番大妮和陈刚在挑水高台阶上的艳遇。说两个人的挑水桶怎么怎么碰到一块,两个人怎么扔了扁担,又是怎么怎么含情脉脉四目相对,又是怎么怎么躲到没人的地方,又是怎么怎么的热烈拥抱。怎么怎么的那个。
常言说,少女十八多怀春。
这个年龄段的少女已经懂得异性之间的男欢女爱了。
下乡插队的男女青年恰恰是在这个年龄段。如果说?哪些个少男少女互不动情,男的如柳下惠,女的如庙中女。
那种情况也是个别情况。多数的男女之间,还是互有好感。
皇粮峪的这几个插队知青,上级领导安排男女人员比例的时候,不能不说考虑到了男女青年成人以后的成双配对问题。
要不然怎么会男女人数差不多呢。这也表明,知识青年下乡之初,相关部门就考虑到了长期扎根农村的问题,考虑到了男女谈婚论嫁的问题。
有关部门这样安排男女人员搭配,作为插队知识青年自己怎能没有想法呢?
李秋月和谭小玉对能够和陈刚、高力、江剑三个男生分在一起,心中也曾有过庆幸。
感觉这三个男生都还不错,特别是陈刚,要个有个,要模样有模样,为人仗义,心地善良。
陈刚的这些优点,她们多是把自己假想为陈刚的生活伴侣,而从没有想过陈刚会对别的女人钟情。
特别是不应当对农民家的女孩儿上心。
她们觉得这是无视她们的存在,是对她们人格上的一种蔑视。
所以两个女孩子在背后因为陈刚和大妮的这件事,没少犯苦恼。
曾经想过放手算了,要不然活的太累。
可是一琢磨,凭什么把陈刚拱手让给大妮啊?
不行!要设法把陈刚拉回来。
两个人私下调侃,一会儿说陈刚是迷途的羔羊,咱们要用柔情把他拉回来。
一会儿又恨得牙痒痒,背地里给陈刚起个小炉匠的外号,想在心里贬低一下他。
哪知道?爱!这个东西,奇妙就奇妙在不由人的自我意识为转移。
爱恨是骨子里形成的一种程式。恨也因为爱,爱也因为恨!有爱才生恨,有恨必有爱 !
两个不爱的人,就不会有恨!陌生男女之间的两颗心犹如冰霜。不会起丝毫的波澜。死水微澜是怜悯,波澜壮阔才是爱情。
李秋月急冲冲往知青之家走着,她的脚步有些慌乱。
刚才谭小玉向她描述陈刚铰伤手的时候,她的方寸已经挪了位。
手脚好像不由自己主张了,两只手不知道是伸开巴掌好呢?还是攥成拳头好。
现在两只脚迈起步来,好像步幅大小也不自如了。
人的两手两脚好像是跟着心在走。心难受,脚也难受。
平时三 分钟能走完这几步路,这会儿好像过了好几个钟头。
她埋怨自己:“李秋月!李秋月!你这是怎么啦?你不是恨陈刚恨得牙痒痒嘛?
怎么?听说他铰了手,你就心慌地沉不住气啦?
没出息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嘛?他又不是你的男人!你犯得上这么上感嘛?
难道女人这一辈子非得找个男人?没有男人?难道说女人就活不了了吗?
我李秋月偏还不信这个邪!”李秋月心里这么想着,刚才突突乱跳的心渐渐平缓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两手抻了一下衣服领子,面沉如水。迈着不紧不慢,四平八稳的步子推开知青之家的门。
推门之前,在她的脑子里想象出好几个画面。
陈刚一个人抱着铰伤的手疼得跳脚;
翠玉的娘,兰菊姐抱着陈刚的手,泪眼婆娑;
陈刚和大妮抱在一起亲吻。
可是,当她推开知青之家的门时,不由愣住了,屋子里空无一人。
非但陈刚不在,高力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赶忙小跑着到了兰菊姐家门口,大声喊:“兰菊姐!兰菊姐!”
过了一小会儿,传出了翠玉奶奶的声音:“翠玉娘不在,去了大队部伙房啦!”
李秋月转身也往大队部伙房跑,到了伙房门口,看见好多人聚在那。
屋子里好像正在干什么。她往前靠了靠,看清楚了。
赵二爷,二秃子,龙二,还有那个小炉匠,正在从竹筐里往外掏鱼。
她看了看小炉匠的脸色,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
看样子伤得不是很重。
她从人群里退出来,心中暗自琢磨?
“怎么没看见兰菊姐啊?兰菊姐去哪啦?莫非去找大妮去啦?对!去大妮家看看!”
李秋月快步赶往大妮家,只见黄小强浑身湿漉漉的。刚刚洗完脸从家里出来。
“咦?小强!你这是干什么来着?把衣服弄成这个样子?”
“哈哈!”俺和二秃子几个人刚从大沙河那边抓鱼回来,湿衣裳也不怠换了,马上还要再去一趟。
大沙河的水,流不出去了!形成了什么蹇塞湖,快变成了养鱼池啦!
也不知道从那儿跑下来的鱼,活蹦乱跳的,下手就能抓住。
一会儿俺们还要再去一趟,多弄点鱼回来,今天队里有鱼吃啦!咦?你这是有事啊?找俺姐?找俺娘?”
李秋月打了个愣怔,她听着黄小强说话,再看看黄小强那结实的身板,阳光的脸膛,忽然感觉心情很轻松。
“我嘛!是来找翠玉娘,她不在家,我看看她来找大妮姐没有?”
“嗷!她们都去石会计家啦!石妹姐好像肚子疼得挺厉害!她们都去看石妹姐啦!”
“吆!要是这样我也赶快去看看石妹姐!”
李秋月说着,和黄小强摆了摆手就赶忙离开了黄书记家。
她刚才还想着去石妹姐家看看石妹,突然又感觉不太合适。
自己一个闺女家,往人家孕妇家跑?怎么也不太方便。算了。还是赶快回学校吧!教孩子们识字读书才是我现在的本职。
李秋月回到学校,和谭小玉把刚才看见的事情一说,两个人相视一笑,说了句:“杞人忧天!”自我嘲笑。
教室里的孩子们按照李秋月黑板上的字,都在一笔一划地在炕坯桌上不停地写着。
写好了让老师看看,看过了擦了再写。炕坯桌看来还挺硬,石笔在上面能划出字迹,还不会把表面弄花了。看着桌面,李秋月很自然看了一眼郭爱莲。
李秋月的眸子里满是欣慰和赞赏。
在大沙河临近野狐岭的地方,黑压压一片人。
清一色是青壮年,有的光膀子,有的穿裤头,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工具。
有箩筐,有捞网。
塌方的野狐岭,半个山把大沙河拦腰斩断。塌方处的水位仍然在持续增高,不过有些水已经从塌方的泥土缝隙里缓缓流走,形成一个一个微孔。
说是微孔,其实孔的口径也不小,都有碗口粗细。水流还挺急。
拿着箩筐或是捞网的人,把箩筐或是捞网支在微孔处,有些鱼顺着微孔的水流就流进箩筐里或是捞网里。
黄小强和陈刚两人,每人拿一个箩筐把住相邻的两个微孔。两个人的屁股都骑在箩筐上,这样可以防止箩筐被水冲跑,两个人一边看箩筐里的鱼,一边说话。
“刚子哥!刚才李秋月去俺们家啦?”
“哦?去你们家啦?说没说干什么去啦?”
“说是去找翠玉娘,俺告诉她,翠玉娘和俺大妮姐一搭去了石妹家看石妹姐了,她就离开啦!”
“哎呀!鱼鱼鱼!”一条大鱼正好钻进陈刚的箩筐里。陈刚把箩筐往上一兜,把鱼倒进放在旁边的另一个竹筐里。竹筐里已经有不少的鱼了。
这时候,从后边山口处过来十几个人,手里拿着铁锨和镐头,边走边驱散捞鱼的人。
一边走一边骂:“还要不要命啦!你们没有发现水流加快了吗?过一会 儿小窟窿就冲成大窟窿了!跑得慢的,弄不好就玩完啦!”
这些人边说,边把人们捞好的鱼倒回水里。
“刚子哥!快走!这是河务警察。快走!”
听黄小强这么一说,陈刚心里也一惊,两个人背起箩筐和竹篓就跑。
听着后边有人喊。
“站住!把鱼留下!截住那两个背竹筐的!”
陈刚和黄小强这份拼命的跑!
跑了好一阵,听见后边又有人喊:“刚子哥!小强!别跑啦!等等我!”
呀?是高力的声音。一看后边,除了高力一个人在跑,连个鬼影也没啦!
陈刚和黄小强往地上一蹲,呼哧呼哧直喘大气。两个人再看看筐里的鱼,只剩下一个筐底了,颠丢了一半。
只见后边的高力,两条裤腿 耷拉在胸前,裤裆挎在脖子上。晃里晃荡的走过来。“哎呀!快累死我啦!你们看看!我捡的鱼!满满两大裤腿!都是你们两个跑丢的!”
“哈哈哈哈!以后咱们再出来干偷鸡摸狗的事,就这么分工!我和小强打头阵,你给典后!哎呀!快累死了!歇会儿!高力!裤腿里的鱼是你继续扛着啊?还是放箩筐里?”
“我再背一会儿!等走不动了,再放箩筐里!”
“小强!怎么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