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了打麦场。
麦场上七七八八已经堆了不少的麦子。
麦场就是大戏台的广场。
往常人们在这里看戏听古,今天在这里尽情欣赏一年汗水换回的果实。
场地上没有摊开的麦捆在村民的眼里,就好像一锭一锭的金元宝。
摊开的麦穗就好像名符其实的黄金果。
人们笑啊,人们叫啊,大人们喜笑颜开的忙着手里的活。
有的解开麦捆,有的把麦杆一把把铺到空场上。
孩子们围着麦杆逗着玩,不是追着跑,就是藏着笑。
收获得喜悦让人们劳苦了一年的身板和窝屈了一年的心思,总算舒展开来。
黄书记大声地喊。
“快快把那好听的歌放上一放。”
“听不成啦!管放歌的大妮也上山割麦子去啦!”
赵二爷一边拿大木锨翻着麦杆,一边回答黄书记的问话。
“你们插队青年有没有会鼓捣那个唱歌机子的?”
黄书记问两个女生。
谭小玉反问了一句:“黄书记?您说的是放唱片的那个唱片机嘛?大妮姐一早放的戏台那啦!她告诉我啦,我去给放唱片去啊!”
谭小玉爬到 戏台上,打开唱机的盒子,从一个纸袋里抽出一张唱盘,看看唱片上的名字。
《社员都是向阳花》她把唱盘放到盘托上,把唱针针头对准唱盘边缘的黑色轨道。
拿起摇把,插进唱机摇把孔,用力的摇动起来。
唱机立时发出慢转地拖拽声“唧------唧------”好像唱机里有个老太太正在使劲撕扯花布。
李秋月赶忙爬上戏台,站到谭小玉旁边,一把把唱针针头抬起来。
嘴里絮叨着:“你呀?你呀?大小姐!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嘛?先让唱盘空转一会儿,等转数平稳了,再把唱针针头放上去。快摇!”
谭小玉嬉皮笑脸的说:“姐?感情放唱片也是体力活啊?我的右手腕都好像不听使唤了。”
“吆!真得吗?好家伙!你以为大妮放唱片是闲坐着呀?好像三国戏,空城记里诸葛亮观街景一样?
这也是劳动。脑力和体力相结合的劳动。快摇!这回就行了。”
唱盘快速地旋转起来。
李秋月右手端起唱针摇臂,轻轻把唱针对准唱盘黑色轨道,慢慢放下去。
唱机立刻发出悦耳的《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歌声。
场上的人先是一楞,随即一笑。
大伙跟着郭兰英的歌声,大声的唱起来。
“公社是个长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
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瓜越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公社是颗红太阳
社员都是向阳花
花儿朝阳开 花朵磨盘大
不管 风吹和雨大
我们永远不离开她
公社的阳光照万家
千家万户志气大
家家爱公社 人人听党话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
翠玉娘,狗唤子媳妇,龙二媳妇,还有赵二叔,黄书记,一边解开麦捆,一边大声地唱。
脸上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劲,一边唱一边笑。
李秋月和谭小玉两个人跳下戏台,也跟大家一块解开麦捆,把麦子摊开,晾晒起来。
突然,她们看见高力背着一捆麦子,从东路口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李秋月赶忙迎上去,在后边托住高力背上的麦捆。
谭小玉也跑过来,两个女孩子抬着麦捆等着高力解开绳扣。
高力怎么也解不开,嘴里嘟囔着。
“干脆先放地上吧!”
话音还没落,他一屁股坐地上了。
“让我先喘喘气,累死我啦!”
李秋月和谭小玉也都松开手,两个人蹲下身子,想帮高力解开绳扣。
解了几下解不开,李秋月抬眼往前边看了看。
她的眼光和翠玉娘的视线对上了,她招了招手。
翠玉娘走过来。
“兰菊姐!高力肩膀上的绳扣解不开!您给看看!”
翠玉娘蹲下身子,脸往高力胸前凑了凑,眼睛盯着绳扣看了看,用手指使劲扽绳扣上的死结,就是拽不开。
不知道郭爱莲啥时候跑的打麦场了。
都说情人眼尖呢?老话说得绝对有道理。
她一眼就看见了高力,赶忙晃动着胖身子就跑过来。
嘴里说着:“来!来!俺来给解!”
一看是自己心爱的小宝贝来了,高力的蛤蟆嘴立时咧开了。
刚才一脸悲催的苦相,一下子换成了大笑脸。
到底是郭爱莲手指头有劲。
只见她银牙咬住下嘴唇,左手食指拇指拽住绳子一头,右手食指和拇指掐住绳子另一头,两手较力,一点一点地往外扽。
看她脸上的表情,显然很费劲。
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手指肚看得出颜色都有点发白了。
哎呀!终于解开了。
高力一激动,一下子扑向郭爱莲。
嘴里说“爱莲!谢谢你!实在是谢谢你!你要是不来,这个绳子口就得活活把我勒死啊!
”随之,“嗨嗨一笑!”站起身来,两眼看着郭爱莲傻笑。
李秋月等人不知道高力昨天夜里和郭爱莲已经缔结了秦晋之约。
她瞧着高力有点失态。
用手推了高力一把。
“有你这么看学生的嘛?郭爱莲是你的学生,一天不见就不认识啦?”
郭爱莲好像明白了什么。赶忙说道“高老师!你辛苦了!俺给你把麦子摊开啦!”
说着,两只大手提溜着麦捆走到麦场边上,把麦子一把一把的摊开。
几个人看着她,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人家这才是干活的行家。
高力看样子真是累坏了,也顾不上什么地上干净不干净,自己这个老师什么脸面不脸面了,直挺挺躺的地上伸着懒腰。
狗剩子,小勇,翠玉都跑过来。
“高老师!高老师!你的肚子露出来啦。”
高力“啊!”了一声,赶忙坐了起来。他看见郭爱莲和大伙一块干起活来,心里知道,郭爱莲一定是不放心他,才跑过来看看。从东山坪到皇粮峪十几里路,真是有点难为她了。
高力往东山口小路看了一眼,立刻大声喊起来。
“刚子哥!刚子哥!”
边喊边跑过去。
李秋月和谭小玉也看见从东头小路背麦子的人了。
她们第一眼认出了黄大妮,随后看见了黄小强。
当她们看见陈刚时两个人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没有谁给她们发指令,三人分别跑到三个背麦人的身后。
用手轻轻托起背麦人身上沉重地麦捆。
高力托着黄大妮的,李秋月托着黄小强的,谭小玉托着陈刚的。
这三个知青的举动翠玉娘看得真真的。
她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她想了一夜的那个男人。
她不管在场的人们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小跑着到了谭小玉旁边。
和谭小玉一起托起她最想托的男人身上的大麦捆。
三个背麦子的人仍然缓缓行走着,到了麦场边上,三个人好像有什么约定似的,不约而同坐在了地上。
他们头上、身上的汗水,像小溪流一样汨汨流淌。
人们看着他们,谁也没说话,翠玉娘掏出身上的手帕就给陈刚擦汗。
陈刚大口大口喘了几口粗气,用手抓住翠玉娘的手。
“兰菊姐!让我自己来!”
翠玉娘不理陈刚,依然用手帕给陈刚擦着汗。
手帕已经让汗水湿透了。
这时候,小翠玉跑过来,从腰上扽出一块红布块,蹲在陈刚面前。
“陈老师!俺给你擦擦汗!”
说着,用红布块擦陈刚头上、脸上、胸口上的汗水。翠玉娘看着女儿的举动,她的脸忽然臊得通红。她很想从女儿手中抢过那块红布块,可是看看周围的人,她没有去抢,心口突突直跳。她别转脸,不敢看陈刚。陈刚从翠玉手上接过红布块,笑着说:“谢谢你翠玉!你真好!让我自己擦吧!”
陈刚把红布块上的汗水拧干净,把红布块抖落开擦了擦自己的脸。笑着把红布块递给翠玉。翠玉娘一直拿眼睛瞄着陈刚,看他擦完汗了,要把红布块递给翠玉,赶忙上前一步说:“来!给俺吧!”从陈刚手里接过红布块赶忙塞进自己衣襟口袋里。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翠玉娘刚才之所以脸臊得通红,那是因为翠玉给陈刚擦汗的红布块是她来那个时,她的“骑马带子”。小翠玉知道娘今天要到麦场干活,知道干活累,娘会出汗。好心的小翠玉看娘晾在屋里的这块红布块,又干净,又好看,就揣的怀里,等着给娘擦汗用。哪知道,先给陈刚擦汗用上了。这件事过去第四个年头,也就是办完翠玉奶奶的丧事不久。翠玉娘决定要再嫁人了。在出嫁的头半个月上,她把身子给了陈刚。两个互相暗恋了好几年的情人,终于能够生活在一起了。她才亲口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刚。陈刚听了,当时兴奋地抱着翠玉娘迷醉了。
解开了陈刚背的麦捆,人们都不由的点头,虽然谁也没说话,可是人们的眼睛都有数。黄书记暗暗在心里给陈刚挑大拇指。高力更是面带愧色:“刚子哥?你是不是不要命啦?你怎么背那么多啊?”“嗨!背一趟算一趟,要不然走一趟挺远的路,感觉有点亏!”黄书记走过来,用手拍了拍陈刚的肩膀:“小伙子!出力气的地方多着呢!咱们庄户人的活,一年四季干不完,一生一世干不完。力气要匀开始,不能像你这样?哈哈!一下子累爬了?地里的麦子不要啦?后边再背可不能一下背这么多啦!听话!下趟要看你还背这老些,不是给你加工分!是要扣你的工分!累坏了!耽误抢收麦子啊?你懂俺的意思嘛?”
听了黄书记的话,陈刚反复琢磨黄书记话里的意思,他理解了黄书记的一片苦心。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髓不是仅要你蔑视死,而是要你想办法更好的活。
黄书记走到大妮身边,笑着说:“闺女?真要学那花木兰要跟男的一比高低呀?说好,叫你们女社员在麦场晾麦子,你非要跑上山背麦子?要你们女社员也跟着背麦子,俺们男社员的脸上 挂不住啊?听话!快上去把唱机再鼓捣响!刚才那段“社员都是向阳花”听着满过瘾,再放一遍。”
麦场上空又响起了郭兰英甜美悠扬的歌声。
“公社是个长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
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瓜越甜
藤儿越壮瓜越大啊;
高力!黄小强!陈刚三个人背上垫板和绳子又往东山口走去。走了一会儿,他们听着身后传来跑步的声音。三个人回头一看,跑步跟来的是胖丫头郭爱莲。郭爱莲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三个人。高力赶忙停下脚步,特意等着郭爱莲。陈刚和黄小强继续往前走。约莫走了不到半个小时。陈刚看见了那棵他在树杈上放了一块石头的地方。“小强!你过来!你听听是不是有水流的声音?”陈刚快步走到山崖底下,把耳朵贴在岩石上专注地听起来。他听得很真切,的确是哗啦啦流水的声音。黄小强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朵贴在岩石上听起来。听着听着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
陈刚问黄小强:“这个地方离咱们皇粮峪有多少米?”“少说也有三里地!”
“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嘛?以前人们都叫这个地方是相思泉!就是因为只能听到水声,看不见水流,才叫这个名字。”“相思泉?这个名字好!小强?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把这股泉水引到咱们皇粮峪啊?我刚才留意了一下,从这到皇粮峪村都是缓下坡,而且基本上是直线,个别地方有几个弯,弯的跨度都不算大,不会影响水流的速度。如果把弯度的距离都算进去,估计也就是四里地,也就是两千米,把这股泉水引到皇粮峪该多好啊?只是不知道水质怎么样?”陈刚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嘴里和小强念叨着。他看看小强:“咦?你怎么不说话?”
“刚子哥?有些话俺得和你说一说,以前在乱葬冈那里有股泉水,听村里的老人说。抗日之前,咱们皇粮峪村就是在乱 葬冈那个位置。人们吃水也很方便。抗日以后,那个地方就荒凉了,成了乱葬冈。咱们现在的皇粮峪是后来新建的村子。原来好像有人提过引泉水进村?确实咱们皇粮峪吃水太不方便了。挑担水要走五里多路,一个上午一个好劳力什么也不用干,只能挑一担水。你说?哪个人心里不惦记把水引进村子啊?好像最后谁也没有弄成?为啥?人们就担心把乱葬冈的瘴气带进村子来。你刚才说把“相思泉”的水引到皇粮峪,就是不太明白“相思泉”的水会不会和乱葬冈是一个源头?如果是一个源头那就不好说了。二道梁那股泉水和乱葬冈关系不大。遗憾,二道梁那股水距离咱们村子太远啦,施工难度太大。”、
“小强!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暂时这个阶段,咱们先做调查,不做定论。至于一共有几股泉水?哪股泉水最适合引泉进到皇粮峪村,等咱们摸清了泉水情况再做最后的决定。对了!在皇粮峪这个区域,冬天结冰的时间有多长?泉水会不会也结冰?”“泉水结不结冰?还真是不知道。听大妮姐说,挑水的时候水井台上冻的冰层挺厚的,好像结冰时间大概一个多月的时间。”
“喂!陈刚?小强?你们别上二道梁这边啦!到头道沟后边那片地里吧!”
喊话的是石良。陈刚往后边看了看,看见高力和郭爱莲两个人连说带笑的走过来,心中不由涌上几分欣慰。看起来高力还真是喜欢郭爱莲,真要是这样,郭爱莲就有了一个好的归宿。确实,自打认识郭爱莲以来,陈刚的心中经常无端思考郭爱莲婚姻的事情。他替郭爱莲感到悲哀。 这么一个能干,善良,苦命的女孩儿,童年父母双亡,一个人带大弟弟,本应该长大成家能有一个好些的归宿。却被母亲指婚嫁给远方叔叔家的呆傻儿子?陈刚看着高力和郭爱莲,大声喊了一声:“高力!爱莲!快点!咱们一块去头道沟后边那片地里背麦子!” “刚子哥!等等我俩!”眼看着这一对小情侣手忙脚乱的跑了过来。
郭爱莲看着陈刚:“陈老师!俺想求你一件事!就是俺和高老师好的事情,你能替俺俩保密吗?”陈刚把眼光看向高力。“刚子哥!为了今后爱莲的幸福,最好不让任何人知道俺俩的事情。”陈刚庄重地点点头:“行!没有问题!不过?今后你俩可要自己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你们能做到不让外人看出来才行!”
高力笑了。“这个没问题,我俩一定做到!”说完,高力看了郭爱莲一眼,郭爱莲的眼里也充满了欣慰。
“动作快点!咱们背完这趟麦子就该回去吃中午饭啦!”陈刚说完,三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头道沟梯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