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尚早,整个皇粮峪笼罩在迷蒙之中。
陈刚已经从井水台挑着两桶水回来了。
他刚刚蹬上了皇粮峪的大高台,看见左边灌木丛里,有两个人影晃动。
陈刚把扁担放下,定睛往灌木丛那边观瞧。
看着看着,里边有两个人影就滚作一团。
出于好奇,陈刚放下扁担,本能地蹑手蹑脚往丛林近前靠了靠。
他隐隐约约听见两个人影的说话声了。
显然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陈刚心里琢磨,这两个人会是谁呢?
只听女的说:“你喜欢不喜欢俺的那个?”
“喜欢!“
”喜欢俺就给你吃“
”中!再让俺解解馋!“
听着,听着,就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影站起身,往四外张望张望,分别朝两个不同方向走开。
陈刚一眼就认出那个男的。
民兵排长陈柱子,大脑袋,粗壮的身子,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个陈柱子很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平时老拿出一个复原军人的派头,动不动就穿着一身褪色的旧军装到公社开会去了。
陈刚看陈柱子走远了,赶紧往女的身后紧追了几步,只看见了女人的一个背影,看不见女人的正脸。
这个女人会是谁呢?
陈刚有心跑几步追上女的看看是谁,又一琢磨,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外人何必要弄清楚呢?
当事人哪一个不是偷偷摸摸,外人最好别点破人家的好事。
突然,他想起了自己和翠玉娘,不由嘴角挂起微笑,嘲笑自己的多余。
他重新挑起扁担往知青之家走,拐弯的地方,看见了高力。
高力看见他,赶忙走过来,用手扶着扁担挑子。
“刚子哥!周肉蛋来找李秋月来了!还说了一句话,说的我们几个人是将信将疑。
我在屋里也坐不住了,一屋子女人七嘴八舌,吵得我脑仁疼,我就赶快跑出来等你!。
刚子哥,把扁担放下,你歇一会,咱俩说几句话,你再走!”
“歇什么歇?这都够晚的了,别的社员都出工了吧?
等我挑回水,有什么话,咱们在去麦田的路上再说。“
陈刚挑着扁担继续往前走,高力跟在他屁股后面喋喋不休。
“哎呀!刚子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别人的话你总是不爱听,老是以为你正确。“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呀?有什么话你直说不就得了吗?“
“唉!我就直说了吧!“
“你可真行,憋了半天,到现在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到底怎么回事?“
“刚才周肉蛋来找郭爱莲。
他先去的李秋月那,李秋月告诉周肉蛋,郭爱莲住在翠玉家院子的东厢房。
周肉蛋直不愣腾的就闯进去了,这小子也没敲门,推开门,就傻那儿了。
我和爱莲也傻了!我正和爱莲搂着说悄悄话。
让周肉蛋堵了个正着!
这小子以为我欺负郭爱莲,上去一把,把我从炕上扽下来。
嘴里说了声。
“噷!“俺回家告诉俺爹,高老师欺负俺姐姐。
说完就要走,爱莲喊住了他,告诉他高老师没有欺负俺,是俺心口疼,让高老师垂垂胸口。
郭爱莲的话,周肉蛋半信半疑。
他知道他娘心口疼就让他这样捶胸口。
于是,把我推一边,他躺炕上帮郭爱莲捶胸口了。
你说!我搂着爱莲这事,要是让周肉蛋他爹知道了,他爹还不得找咱们来闹事来啊?“
高力说完,一双眼睛讨好地看着陈刚,用央及的口气说。
“刚子哥!你一会儿见了周肉蛋,劝劝他,别让他把我搂爱莲这事告诉他爹,周肉蛋最说你好了,你说话他准听,你给过他一个铅笔盒,这小子是走那儿显摆得那儿。“
“哈哈!原来是你小子干了坏事,找我给你擦屁股来啦?
真有你的!你也太聪明啦?
你走桃花运,让我给你当挡箭牌?
亏你说得出口?“
”呵呵!刚子哥!谢谢你了!“
”我又没答应你替你办事?你谢我干什么?“
“你只要一损我!我就知道你一定肯帮忙了!要不然你根本不会说俏皮话!“
“吆喝?你小子是把我摸透了呀?要不老话说,瘸子,矬子不可交,矬子杀人不用刀!你小子早就盘算好把我当枪使呀?
对了!你刚才说周肉蛋和李秋月说了一句话,你们将信将疑?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哦!周肉蛋告诉李秋月,周肉蛋的爹把那个一直住在他家,想绑架郭爱莲和他的呆傻儿子成婚的那个家伙赶走了!
还说,以后再不许那个家伙来皇粮峪逼郭爱莲和他的那个呆傻儿子逼婚了!“
高力说完这句话,陈刚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周肉蛋现在在哪儿? ”
“我出来的时候他和郭爱莲在东厢房。
我出来的时候碰见了李秋月,李秋月把周肉蛋说的话告诉了我。
几个人对周肉蛋的话心里没底,说等你回来,让你再问问周肉蛋,看看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陈刚挑着两桶水刚走进小伙房,谭小玉就喊起来。
“刚子哥!你真帅!”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原来,在他的脖领子上耷拉一串喇叭花。
陈刚对此全然不知。
等陈刚把两桶水倒的水缸里,李秋月走到他身前,桃眼含情。
“你呀!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喜欢花儿啊草的?
莫非看《红楼梦》看得脾气也变啦?”
陈刚一脸不解。
“咦?我哪儿不对吗?“
眼睛里带着疑问。
李秋月从陈刚的眼神里看出,陈刚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
正在陈刚纳闷的时候,高力哈哈大笑起来。
高力边笑边说。
“我早就看见刚子哥脖子上的那串喇叭花了!可是我不敢问,我怕刚子哥有什么想法。现在你们问,我看刚子哥装傻充愣的样子,憋不住就想笑。
“哈哈!你们说我脖子上的这串喇叭花啊?
哎呀!估计这是二秃子见我挑水偷偷放得我脖子上的。
在井水台,他说,昨天夜里我装神弄鬼吓唬对郭爱莲逼婚的那个家伙,二秃子在不远的地方,全看见了!
我问二秃子,昨天天那么晚,你不在家里睡觉,你大半夜东跑西窜的干什么?
二秃子嘿嘿一笑。
俺也跟你学,走走桃花运!
二秃子说完,诡秘一笑,挑着空桶就跑了!
想必是他把这串喇叭花趁我转身的时候偷偷挂我脖子上了。
当时我看见他的扁担头上挂了好几串,我还笑话他。
秃子哥,你快成了花姑娘啦!
二秃子笑笑说,你呀?屁不懂!
这花儿有一种香味,蚊子闻见就躲开啦。
你挑水走在咱皇粮峪的大山沟里,你肯定让蚊子咬过吧!俺这几串是驱蚊子用的!
你们说二秃子哥是不是蛮有意思吧!“
“哎呀!别说二秃子的事啦?周肉蛋!你把你们家昨天夜里的事和陈老师再说一遍。”
李秋月用手指着周肉蛋说。
陈刚向周肉蛋招招手,周肉蛋走到陈刚身边,眼睛看着陈刚表情很是亲昵。
郭爱莲的神情有些激动。“肉蛋!别怕!把刚才和姐姐说的话,跟陈老师再说说。”
于是,周肉蛋就把昨天夜里他怎么偷听爹和那个远房叔叔说的话,又怎么怎么告诉娘,娘又怎么怎么假装心口疼,又怎么怎么气得真的犯了心口疼,怎么怎么让爹赶走了那个远房叔叔。
特别说,原来郭爱莲的娘,给郭爱莲说的小女婿,不是现在的这个呆傻子,而是这个远房叔叔家的大儿子,大儿子得病死了,这个远方叔叔就动了坏心,想让爱莲姐姐嫁给他家的呆傻儿子。
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陈刚亲昵地摸摸周肉蛋的头。
“周海禄?你一大早跑来告诉我们这个话?你是怎么想的?“
周海禄走到郭爱莲身前,往郭爱莲怀里一靠。
抬眼看着郭爱莲。
“俺就不想让俺爱莲姐姐嫁给他家的那个呆傻子!
俺是给俺爱莲姐姐报好消息的!“
郭爱莲紧紧把周肉蛋搂得怀里,高力用手地拢了拢周肉蛋的头发,以示友好,周肉蛋把头一甩,斜眼瞪了高力一眼。
这些动作陈刚都看在眼里,陈刚从周肉蛋对郭爱莲的亲热劲可以断定,周肉蛋说的都是实话。
“好啦!这是一个好消息!爱莲以后就可以摆脱那个呆傻子爹的纠缠了!
咱们该怎么谢谢周海禄呢?
是他把这个好消息送给咱们的?”
周肉蛋黑黑的大眼珠子转了两转,看着陈刚说“陈老师!俺不要奖励,俺想和爱莲姐姐一块住,给爱莲姐姐当保镖!“
“好!“
几乎是众口一声的赞同,只有高力一个人耷拉着脑袋。
“吃好早饭了吧?吃好了!咱们上山割麦子!“
“走!上山割麦子去喽!”
几个人不情愿地,声音蔫蔫地附和着陈刚的话。
几个知青刚出屋,就看见翠玉娘右手里拿着镰刀,左手背在身后,从西屋走出来。
“走!俺也和你们一搭上山割麦子!”
翠玉娘边说边笑着走过来。
“兰菊姐!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才动身走啊?“
“那是自然啦!谁让俺是你们的房东啊?房东不和房客一条心?那不是缺心眼儿吗?“
“兰菊姐!你说得太对了!呀?你的脖子上也有一串喇叭花儿啊?陈刚他也有一串,他那串是秃子哥给的,您这串是谁给的?“
翠玉娘的脸一红,笑着说“你们看看陈刚脖子上还有花儿吗?“
几个人回头看陈刚的脖子,果然那串喇叭花不见了。
几个人纳闷,陈刚是什么时候把花儿送给兰菊姐的呢?翠玉娘一笑。
”你们别猜啦!陈刚那串在郭爱莲脖子上呢!你们两个人的嘛?秋月!小玉!你们看!”
说着,翠玉娘把左手往谭小玉眼前一晃。两串编好的喇叭花儿项圈在翠玉娘手上摆动。
“哎呀!这是我的!“
谭小玉大笑。
“这是我的!“
李秋月一把从翠玉娘手上抢过喇叭花项圈。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冲破晨雾,飞向刚刚冒头的红日。
知青们和翠玉娘还有郭爱莲赶到地头,天已经大亮了。
社员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了。
田埂和地头上摆放着大小不一,形状相似,颜色不同的坛坛罐罐,那里边是社员们的早饭。
几个人动作麻利地开始割麦子,功夫不打,几个人的鬓角鼻洼处就见了汗。
明恍恍的太阳光下,女人的脸色由于干活时,血液循环加快,细嫩的肌肤上晕上一层潮红,格外好看。
翠玉娘抬头往旁边地块看了看。
刚好和大妮的眼光对上了!
大妮也正好往这边了望。两个人眼光对上的一刹间,笑容涌上面庞,互相招招手,继续干活。
翠玉娘心中暗想。
“这几天陈刚受了赵二爷的一顿编排,已经无心再和大妮套近乎,自己虽说见天守在陈刚身边,也是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大妮!不是姐姐不乐意帮你,实在是姐姐不舍得把他让给你。
你还有机会去找别的男人,姐姐我只能等着身边的男人主动靠上来。
姐知道你还想让姐劝劝他,劝他跟你和好。
可是姐姐咋舍得把他让给你呢?
姐姐打心眼里疼你,觉得你挺可怜。
可是,他不是一物件,是一个有血有肉,看得见,摸得着的有情有义的大男人。
姐也爱他! 为了他!姐啥也舍得给他。
你懂姐的心吗?你懂!你也不懂!
你爱男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去爱,姐这会儿背一个寡妇的名声只能偷偷去爱。
好在,他懂得姐的心,也是不声张,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给姐温暖。
他说,让姐等他一辈子,谁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姐就知道,活一天能爱一天,姐的心里就知足了。
姐守在他身边,其实跟你一样,也是捞不着摸摸他,亲亲他,抱抱他,搂搂他,也是只能多看他两眼。
越是这样,姐的心里越难受。
就好像一只馋嘴的猫,一条鲜活的小鱼在玻璃鱼缸里游,看得见鱼的样子,闻得着鱼的腥味,就是吃不到嘴里。
你想想姐的这个心里有多难熬啊?
好妹子! 唉!人们常说眼不见心不烦,姐算是体会到老话的根上了。
翠玉娘,一边割着麦子,心里一边走神。
一不留神,镰刀头一歪,左手压麦秆的力道有点松,镰刀刃一偏,照左小腿就搂过来。
“啊呀!”
她喊了一嗓子,右手镰刀一扔,一屁股坐地上。
左小腿裤子被拉开一道口子,紧贴裤子的肉皮,一道鲜红的血线,汨汨渗出血珠。
翠玉娘的这一声“啊呀!“
惊动了就近干活的几个人。
第一个就是陈刚。
他一眼看翠玉娘坐得地上,就情知不好。
一个箭步窜过来,抱住翠玉娘受伤的左腿。
“兰菊!你的腿割破啦?”
陈刚用力把兰菊割破的裤腿往上撸了撸 。
晰白的肤色和鲜红的血色也是那样耀人眼目。
陈刚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扎住伤口。
伤口不长,有三公分左右,深度一毫米,可是肉都微微外翻着。
绑上的手帕立马让血洇透了。
“给你!拿这块!“
翠玉娘从衣襟兜里掏出那天翠玉给陈刚擦汗的红布块。
看见红布块,陈刚的心里一热,他认出那是那天,翠玉给他擦汗的红布块。
他把红布块绑的手帕上。
翠玉娘脸上突然潮起一抹桃花红,她不看自己的腿,任由陈刚捆扎,揉摸。
刀口的疼痛流逝了,心头涌上阵阵甜蜜。
她闭上眼,轻抿双唇,享受着男人有力温暖大手的爱抚。
“兰菊?伤口疼吗?“
他问她,她不说话,微微皱眉,微微点头。
石良闻讯跑了过来,大妮也跑了过来。
大妮握住翠玉娘的手,眼睛却看着陈刚的脸,陈刚的眼睛却看向翠玉娘的脸。
血液,又浸透了红布块。
谭小玉走过来掏出自己的手帕,叠成小方块,掂在翠玉娘的膝盖骨后边的腿窝处,用力掐着。
“刚子哥!你劲大,你用力压手帕这个位置,一会儿就能止住血。“
陈刚右手在压住谭小玉的手帕上,功夫不大,果然,翠玉娘腿上红布块包裹伤口的部位,不再往外渗血。
石良看看翠玉娘,看看陈刚,看看谭小玉。
“陈刚!你和谭小玉先背着翠玉娘回村子吧!山上又脏,风又大!伤口要是发了可就麻烦啦!”
“不用送!俺自个能走!“
“你能走也不让你走!“
陈刚嘴里说着,两手一抄,左手抱翠玉娘的后背,右手拦住翠玉娘的屁股,就把女人揽进怀里。
迈开大长腿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山上的人谁也不说话,心里荡漾着不同滋味的波浪。
大妮看着躺在陈刚怀里的兰菊姐,她希望自己能替代那个女人。
李秋月心生几分醋意,又对兰菊姐,又对陈刚。
她隐约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有故事。
二秃子等人吃陈刚的醋。
这小子!真他妈艳福不浅。把比大姑娘还有味道的小寡妇抱得怀里。
那要是让俺抱上!那才一个美哩。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