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渐行渐远的驴车,黄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口气急促地问。
“大妮?俺收拾好的那个包袱?你给石妹带上了没有?”
“拿上啦!俺交给石良哥了,已经放得车上啦!”
大妮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母亲说。
“唉呀!俺忘了和你说了,包袱里那个小罐子你取出来没有?”
“什么小罐子?”大妮不解地问母亲。
“就是那个里边有草木灰的小罐子!”
“哦!俺取出来啦!俺想着去公社卫生院,肯定用不上里边的草木灰,就把那个小罐子取出来啦!”
听说取出了小罐子,黄婶看着大妮笑了。
“还是俺大妮闺女聪明!跟娘想的一样!”
“呵呵!大妮!你听出来没有? 你娘多会夸自个啊?夸赞你,跟你娘一样聪明!”
大妮笑了。
“爹!俺娘就是聪明啊!不聪明,咋就能嫁给俺爹呢呀?不聪明?乡亲们咋能叫俺娘观音娘娘呀?”
黄婶不由长长地“唉”了一 声。
“你们快别夸赞俺啦!俺这心里正不好受呢!”
听了黄婶的这句话,黄书记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好奇起来,他问黄婶。
“老婆子?咋啦?你心里有啥不好受的?”
黄婶的声音有些低沉。
“俺担心石妹啊!说起来,在咱们皇粮峪,俺给人们接生都有十几年了,你说?哪一个孩子不是顺顺当当的啊?可是到了石妹这儿,俺就不敢下手了。石妹的胎位不正,和旁的女人不一样!俺知道女人生孩子那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真担心石妹有个好歹的啊!”
“娘!你快别瞎想了!俺石妹姐不会有事的,跟着去了那些人,一定会顺顺当当的。”
大妮说出了让黄婶宽心的话,可是她自己的心里,却不由生出几分担心。
她在心里默默地祝愿石妹。“石妹姐!俺的好姐姐!你是吉人天相。俺央求老天爷保佑你和肚里的孩子,两母子平平安安。”
三个人说着话,不大会儿,就回到了家。
回到家,黄婶和大妮先去西侧屋看了看小勇,小勇躺在炕上早就呼呼地睡着了。
黄婶坐在炕沿边端祥着睡着了的小勇,拉过一条炕单子盖住小勇的肚子。
大妮一眼看见小勇脚底下的黄挎包。心里不由“呀!”了一声。
她一把抓过黄挎包看起来,黄挎包里装得是给小强他们几个人路上吃的干粮。
“娘呀!”
“咋啦?”
黄婶瞪大眼睛看着大妮。
大妮着急地说。
“挎包!挎包拉下啦!忘了让小强拿上挎包啦!这里边是给他们在路上吃的干粮!”
听大妮这么一说,黄婶把挎包抓到自己的手上,把里边的东西翻了出来。里边是三张烙饼和几个红薯。
黄婶看大妮,大妮看黄婶,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呆呆地楞了一会儿。
她们心里的感受是一样的,黄婶是心疼儿子,大妮是心疼弟弟。
“这大黑夜的,要走二十多里路,肚子哪能不饿呀?
饿了没点吃的,他不定咋个难受呢?”
大妮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把话说出来。她知道,娘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过了片刻,黄婶问大妮:“你刚才回家给石妹取被子,就没有看见这个挎包?”
大妮不无自责地说。
“俺是一心一意去给石妹姐拿那个布包袱!这个挎包是小强的,俺就忘了提醒小强了!”
人就是这样,越是缺什么,心里就会越在乎什么!皇粮峪粮食紧缺,人们就格外地在乎粮食。
因为人们挨饿,挨怕了,知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说起小强忘了拿装有干粮的挎包,大妮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
她怯怯地对黄婶说。
“娘?你老也饿了吧?俺去打点糊糊汤!”
黄婶摇了摇头。
“不用打糊糊汤了,就把小强拉下的这几个红薯吃了吧!
烙饼留着明天咱们一家人晌午饭吃。”
停顿了一下又说。
“就盼着新麦子啦!明后天麦子该打场了!”
黄婶话中的语气,充满对新麦子的期望。
大妮知道,这几张烙饼的面,是家里仅剩的一点白面。
她在烙饼的时候,给小弟弟小勇吃了半张,给爹吃了半张。
这会儿,她的眼睛看着这三张烙饼,肚子里咕咕一个劲地响,她真想拿起烙饼咬几口,心里想吃,可又舍不得。
她舍得把家里的好吃的东西给爹娘吃!给弟弟们吃,可就是不舍得给自个吃。
她把涌上来的想吃烙饼的念头强压下去,抓起一个红薯吃起来。吃着红薯,她脑子里想。
“小强忘了拿挎包,一准肚子得挨饿了。
但愿陈刚他们没有忘了带干粮,只要陈刚带了干粮,少不了分给小强吃,小强的肚子也就不会挨饿了!”
想起陈刚,她的脑子又浮现出陈刚的影子。
她默默地在心里念叨。
“陈刚?你肚子也饿了吧?你没有忘了带干粮吧?”
她心里念叨着陈刚,眼前就出现了刚才在石良家,认出陈刚的样子。
虽然那时天色已经很黑了,可是她能感觉出,自己的脸在发烧,心在咚咚地跳。
两天了,她赌气不理陈刚,可是心里边,没有一刻不想这个男人。
两天没有正眼好好看看陈刚了,她的心没着没落的。
在家做饭时,干着干着就走了神。
昨天在麦地里,她看见翠玉娘让镰刀割了腿,陈刚抱着翠玉娘往村里走,眼看着陈刚着急着慌的样子,她的心里好难受啊!
不是因为翠玉娘的腿受伤了难受,而是因为陈刚抱的不是自己。
她好几次在心里劝自己。
“大妮!你别那么清高!
你不就是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吗?
你就不能对陈刚主动点吗?那天背麦子走到相思泉,不是两个人已经又抱又亲嘴了呀?
为啥就不能在人前也大大方方亲亲热热呀。
唉!真是的,你看?你不主动和陈刚好,有人惦记和陈刚好。
你是自由人,陈刚也是自由人。
人家翠玉娘也是自由人。
对!还有那两个女知青,李秋月和谭小玉都是自由人。
这些人都可以和陈刚好!你不主动也许这个好男人就让别人抢走啦!”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抓紧时间找机会和陈刚再好好亲热亲热,把这个男人的心拢住,把他从别人的手里抢回来。
可是回头又想,自己一个姑娘家,要是主动对这个男人好,这个男人会怎样看自己呀?会不会把自己想成一个轻浮的女子啊?”
就这样,前两天,大妮在纠葛中,思念中,气恼中熬过了两个夜晚。
每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就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人,不能缺觉,如果夜里睡不好觉,第二天起来,整个人一白天,都会是昏昏沉沉的。
大妮这两天就是这样。
干起活来精力不集中,丢三落四的。
下地去割麦子,拿上镰刀,忘了拿背麦子的绳子;
在家里做饭,说是吃糊糊汤,可是拿起面盆却和了白面。
娘说自己的魂是不是让狼给掉走啦?
娘的话大妮自己不想反驳,娘说的对!自己的魂是让狼叼走了!
不过不是四条腿的狼,而是一个两条腿的狼。
是那个长得高大、帅气、惹人心跳的白眼狼。
大妮在心里这样称呼陈刚,可是心里咋也丢不下这个白眼狼。
想起陈刚,她自然就想起了翠玉娘。
前几天她去挑水,好像是在挑水的路上偶然碰见了陈刚。
其实,那天的偶然相遇,都是翠玉娘提前说给自己的。
唉!翠玉娘看出来自己喜欢陈刚,有心撮合自己和陈刚好,故意找了个上山挖野菜的借口,一大早瞄着陈刚。
看见陈刚也出去挑水了,就暗示自个也跟过去。
那天一大早,街上没有几个人,自己和陈刚真的“偶然”了。
两个人站在路上说话不方便,就钻进旁边的小树林里。
翠玉娘还在林子外边给当了望哨。
那天的事,大妮是打心眼里感激翠玉娘,要不是翠玉娘那天的撮合,也没有后来自己和陈刚 背麦子,在相思泉那儿,两个人搂搂抱抱亲嘴嘴的事了。
从那天起,自己的心就丢不下陈刚了。
吃饭的时候,碗里有陈刚的影子;
割麦子的时候,镰刀前边有陈刚的影子;
睡觉的时候,屋子顶棚上有陈刚的影子。
自己心里还想着,要是嫁给陈刚这样的男人,这些年自个也真是没有白等。
是老天爷把陈刚送来给自个作男人。
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美美的。
特别是想起和陈刚亲嘴嘴,那个滋味,那个晕晕乎乎的感觉,着着实实打心眼里往外舒坦,整个人快活的直想大声的喊出来。
想起这件事,她的心就涌出一股甜蜜,不由自主地会偷偷笑。
那天,正一个人傻笑,让娘看见了。
娘问自己咋一个人傻笑?她差点走漏了嘴,把和陈刚好的事告诉娘。
唉!多亏没有告诉娘,要是娘知道自己和陈刚只好了两天,就让翠玉娘给撬过去了,还不得骂死自个啊!
咋也没有想到,只隔了两天,陈刚就突然不和自己照面了?自己的热乎劲刚上来,这个男人就变了心。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大妮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老娘们爱说的话。
想起来,还是自己的命不好啊!那天,弟弟小强说,陈刚背麦子中暑了,鼻子还出了血。
人躺在大戏台广场上的麦杆堆里晕过去了。
等陈刚醒来,天已经擦黑了,陈刚跌跌撞撞往知青之家走,要不是翠玉娘看见他,陈刚险些跌倒在院子门口。
多亏翠玉娘把陈刚扶进自家院子的东厢房里。
照顾陈刚躺在炕上,又是喂水,又是帮助洗脸,陈刚才缓过劲来。
听小强说完这些话,自己在家里咋也坐不住了,和娘找个借口从家里就跑出来。
自己傍晚去看陈刚,咋也没有想到,隔着门缝,看见的是翠玉娘抱住陈刚的脸又亲又咬。
看见那两个人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就是一颤,身子差点软得坐在地上。
好在扶住墙稳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才故意大声喊了两声。
翠玉娘从屋里拉开门,自己一眼就看见她脸上红扑扑的。
自己假装不知道她和他亲嘴的事,假意安慰了那个白眼狼几句,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离开翠玉家。
想起来,幸亏屋子里边的那两个人不知道自己看见她和他的秘密了,要是知道了,那该多难为情啊?
回到家,一个人躺在炕上,说啥也不想起来。
睁开眼是那两个人亲嘴的样子,闭住眼还是那两个人亲嘴的样子。
说起来,大妮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
自那天起,她心里对自己说:“大妮!你长点骨气!既然陈刚已经和翠玉娘好上了!陈刚就是个下三烂的货,经不起女人的诱惑。
这会儿看透他,比结了婚,嫁给他,再看透他好的多!”
心里又说。
“翠玉娘!俺兰菊姐!
咱们是好姐妹呀!是你撮合俺和陈刚好的!你咋能?背着俺和陈刚好上了呢?
姐姐?在村里,俺一向敬重你!你这是咋得啦?真得身子守不住了吗?”
翠玉娘在皇粮峪,那是有了名的好女人,长得好!脾气好!心地好!对人好!对闺女好!对婆婆好!对乡亲们都好!背地里也有几个老娘们嚼翠玉娘的舌头根子,那是因为 他她自己家的男人,有意无意地会说翠玉娘的好。
因为不论是长相还是才气。
整个皇粮峪,结了婚的女人当中,还真找不出,能比翠玉娘强的。
就是连大姑娘算上,模样也没哪个能跟翠玉娘比。
那些说翠玉娘小话的人,十个有十个是出于嫉妒。
大妮这两天成了苦恼的人,她偷偷笑自己,也和那些老娘们一样,开始嫉妒翠玉娘了。
陈刚他们没来插队的时候,她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帅气的男人。
以前,从她眼前走过的男人,不外是队里的,公社的,顶多是县里的一些男人。
那些男人没有一个能让她动心的。
她心里很清楚,知道自己年龄不小了,二十岁?早就到了婚姻法规定的结婚年龄。
对自己的婚姻,娘早就着急了,可是她自己就是不甘心稀里糊涂的嫁人。
每当听娘叨叨谈婚论嫁的事,她跟娘打哈哈,说什么甘愿守在娘身边,伺候娘一辈子。
她知道,自己不是不想嫁人,而是没有看见对上眼的。
自打看见陈刚,她的心收不住了,她的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打心眼里喜欢陈刚。
自从那天在大队部,抢救赵二爷,和陈刚那么近距离地对上眼,她幻想着陈刚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了。
她没有多想,陈刚是北京知青,人家会不会喜欢自己这个乡下姑娘。
只要一想起陈刚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帅气的俊脸,特别是那双大大的眼睛,自己的心就热乎乎的。
刚才又看见了陈刚,前几天攒下得,对陈刚的恨,一下子就像拳头打在棉花堆里,咋也鼓不上劲了。
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装干粮的挎包,脑子里又出现了陈刚和小强几个人着急赶路的样子。
心里为小强,为陈刚又惦记起来。
恨不能这会儿就跑出去,追住陈刚,告诉他。
“自己想嫁给他!一辈子不分开!”
大妮心里想得这些事,陈刚当然不知道。
这会儿,陈刚正和石良、小强、高力、谭小玉几个人,赶着驴车,拉着躺在车上,低声沉吟的石妹,摸黑赶往去公社卫生院的小路上。
黄小强赶着驴车,石良走在车右边,时不时地看看躺在车上的石妹。尽管,车子走在路上会发出声响,石良还是能听见,石妹痛苦的哼哼声。
陈刚挨着黄小强,边走边看着路。
高力和谭小玉跟在驴车后边,一会快一会慢地紧跟着。
一路上,大伙几乎没说几句话,每个人的心都绷地紧紧的。
生怕驴车走得不稳,颠坏了躺在车上的石妹。
一路上,驴不停蹄紧走。每个人的心里都为石妹着急,恨不能一步就跨到公社卫生院。
走着走着,离大沙河不太远了,已经能听见哗哗的流水声。
天上的星辰也好像睡醒了一样,睁开了亮晶晶的眼睛。
刚才还藏在云层里月亮,这会儿也把头伸了过来,看着人间大地。
月色下,乡间小路上的一切,依稀可辨。
听见大沙河的流水声,高力就兴奋起来。他看了看路边的轮廓,激动地对谭小玉说:“你看那儿!”他用手,指给谭小玉看。谭小玉看清楚了,那有几棵树。谭小玉俏皮地说:“那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几棵树嘛!”
高力看着谭小玉。“你不懂!我们那回钓鱼,就是在那几棵树底下吃得烤鱼!”
“什么?你们还吃了烤鱼?烤鱼一定特别好吃吧?真有你们的,你们吃烤鱼,也不给我和秋月姐留点?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呀呀呀!那次我们也没敢多烤,一人只烤了一小条。那还是,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挑三条最小的鱼烤得。不信?你问刚子哥和小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