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一听谭小玉不满的口气,赶忙向她解释。
“唉呀呀!那次我们也没敢多烤,一人只烤了一小条。那还是,实在饿得不行了。
不信?你问刚子哥和小强。
其实,那次烤鱼也没什么吃头,一点咸味也没有,白嘴,吃不出多少香味来。
不过,也就是权当解了解饿!”
“我逗你玩呢!看把你吓得?你们多吃点也是应该的。没有你们把鱼背回咱们皇粮峪,我们也吃不上赵二爷给大伙煮的鱼啊!
下次有这种机会,也带上我和秋月姐开开眼!”
“行!行!下回再捞鱼,我告诉刚子哥,一定叫上你和秋月。
不过,谁知道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才能再捞一回鱼啊?
对了!你听说过那句话没有?”
“什么话?”
“在家的时候,我们院里的一个老爷子看见嘴馋的人就爱说,别光看人家贼吃好吃的,贼挨打你可没看见过吧?”
“什么意思?你说你是贼啊?”
“我们不是贼!和贼也差不多!
那天我和刚子哥,还有小强不是一块来捞鱼了吗?
那天邪了!哪还用捞鱼!把箩筐往水流的地方一支,不一会儿,鱼多的就能装满一箩筐。
其实,那天我们真和贼差不多,这些鱼不是河里野生的,是人家上游不远一个养鱼场让洪水冲坏了,鱼都跑的河里了。
正赶上,山体滑坡,把水流堵住了。
这一片就成了一个天然大鱼池了。
山上的泥石土块,把河水分成了数不清的小细流。
鱼就从小细流冲到下游。
我们也赶巧了,刚好把箩筐支在鱼多的地方,那天就这样捞了两筐鱼。
我们一开始以为没人管,哪想到,人家上游养鱼场的人和河道水务管理的,四处抓逮鱼的人,抓住就把鱼倒进水里。
那天,刚子哥和小强两个人,正美滋滋得看着箩筐里的鱼,比着吹牛呢!
没有想到人家已经追了过来。
多亏我眼尖,我大喊了一声。快跑!
他们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装了大半筐鱼的箩筐,没命的跑。
后边那些追赶的人,哪能跑过刚子哥和小强啊!
不一会儿,就把后边的人甩得没影了。
可惜,筐里的鱼也甩丢了不少。
我在后边,一路捡他们掉在地上的鱼。
那些鱼一条条活蹦乱跳的。
我就把裤子脱下来,把裤腿一挽,把鱼从裤腰上往里扔,你猜?捡了有多少?”
“捡了多少?”
谭小玉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惊奇得看着高力。
“两个裤腿都装满了,我抱都抱不动了。最后,把两个裤腿叉开,我脑袋往裤裆那一顶,噌!站直了身子,大喊了两声,”站住!没人追啦!”
刚子哥和小强这哥俩,估计也跑累了,原来他们就藏在路边的那几棵小树林里正朝我这边看呢!
一看后边真得没人追了,刚子哥和小强跑过来,把我装满鱼的裤子抬到树林里,就是刚才我指给你看的地方。
在那儿,我们烤了三条小崽子鱼!”
“真的假的呀?让你说得那么活灵活现的?”
“哎吆!这哪能是假的呐!你不信问刚子哥!”
“嗨!平时你们那么爱白活,怎么没听你们说过这码事啊?”
“你没听说过“三国演义”故事嘛?
关羽说自个的时候,也是老说过五关斩六将的事,从来不提败走麦城那档子事!”
高力和谭小玉两个人嘀嘀咕咕说得正带劲,前边的驴车停住了。
“呀?不走了!”
高力说着,往前边靠过去。
月光下看得挺清楚。
不太宽的小道上,堆起一个挺老高的大土坡。
坡还挺陡,挺长。
驴车肯定上不去。
高力挤到前边, 一眼看见黄小强和陈刚正手脚并用往大高坡上爬。
石良会计沿着坡下边往两边看。
高力也赶忙凑到石良会计身后,也往前边看。
这是一段山间小路。
路右边紧贴山体,路左边往下就是大沟。
大沟少说也得两三丈深,一眼看不到底,黑乎乎一片。
谭小玉站在驴车旁边看看登上大高坡的陈刚和小强,又看看在坡底下转悠的石良会计和高力,知道轮不上自己着急。
于是靠近驴车,眼睛盯着躺在驴车上的石妹看。
只见石妹的眼睛瞪得挺圆,看着天空发呆。
“石妹姐?你肚子咋样?疼不疼啦?”
石妹的眼睛看向谭小玉,轻声说:“疼!疼得没有刚才那么厉害啦!刚才能感觉出肚子里一抽一抽地,这会儿没了什么动静。”
“真得?让我给听听!”
谭小玉爬上驴车,掏出自制的那个喇叭形状的纸筒,大头放在石妹的肚子上,自己把耳朵贴在纸筒的小头上,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然后长长呼了一口气说。
“石妹姐!孩子的心跳挺好的,您再坚持坚持,到了公社卫生院就行了!”
谭小玉从驴车上下来,一眼看见了站在驴车前边的高力。
高力一把拽住谭小玉的胳膊。
“前边没路了,下了这个大高坡就是大沙河,看样子得把车推得大高坡上边,然后渡过大沙河再往前走。”
“他们三个呢?”
“到前边探路去了!”
“这么高得坡,驴车能上去吗?”谭小玉不无担心地问。
高力摇了摇头,两个人同时都把眼睛看向躺在驴车上的石妹。
他们说的话石妹都听见了。石妹也长长叹了口气。
不大会儿,石良、陈刚、小强三个人也从大高坡上走了下来。
三个人走近驴车,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
“看样子,这又是一块新的山体滑坡了,不知道前边的路好不好走?”
石良自言自语的说。
“小强!你看出来没有?这块地方离上次咱们抓鱼的地方不太远了。
拐过前边的山坳,应该就是大沙河了,大沙河那有一片塌方,咱们就是在那儿抓得鱼!”陈刚看着黄小强说。
“没错!俺也看出来了!这就离大沙河不太远了。
刚才咱们经过的那片小树林就是咱们烤鱼的地方。”
两个人说到烤鱼,不由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睛里都蹦闪出兴奋地亮光。
到了驴车近前,石良对石妹说。
“石妹!快到大沙河了!穿过大沙河,再往前,就上了去公社的大路,上了大路就好走了!
不过前边的这个大高坡不太好走,驴车拉着你,弄不好会把你摔下来!
这会儿俺扶你下车,你躺得担架上,俺们几个人把你抬过大坡,先抬上你走,等过了河,再坐车!你看行不?”
石妹点点头。
“ 行!听你的!你扶俺下车吧!”
石良扶石妹从驴车上坐起来,石妹自己把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到车后边,慢慢把两条腿从车上耷拉下来,石良向陈刚招了招手,陈刚赶紧靠过来。
“陈刚,咱俩站得石妹两边,俺伸右手,你伸左手,从两边托住她的后腰和屁股,另一只手端住她的肩膀,慢慢把她扶下车。”
两个人站好位置,同时把手伸向石妹后腰靠屁股的地方。每人的另一只手架住石妹的肩膀。
石良嘴里轻轻说了声“慢慢起!慢慢起!”
两个人同时使劲,石妹也用力把腰一挺,稳稳地站了起来。
站起身的石妹眼睛微闭着,像是在运气,两只手很自然的下垂,托住自己隆起的肚子。
站了一会儿说道。
“好了!你们扶着俺,俺慢慢往坡上走,过了大坡再说!”
石良的眼里透出征询的目光,盯着石妹的眼睛看。
石妹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目光,嘴角微微带笑。
“俺能行!”
说完,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石良和陈刚赶忙一人托起石妹的一只胳膊朝大高坡慢慢上。
三个人往大高坡上走十几步,石妹明显感觉有些吃力。她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粗气。
陈刚低声说。
“石妹姐!让我们还是拿担架抬你走吧?”
石妹没有答话,仍然大口大口喘着气。
等呼吸均匀些了低声说。“没事!俺能走!你俩扶住俺就行!
俺瞅这个大高坡太陡了,你俩抬着上不来,要是抬不好再把俺从担架上摔下来,俺肚子里的小东西一定会生气的。俺能行,你俩扶着俺,咱还是这样慢慢走着上吧!”
就这样,三个人又往上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喘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上蹬。歇了四回,又走了四回,终于上到大高坡顶上。
在坡顶上,三个人的眼睛一齐看向前方。
一条黑色的山道,蜿蜒崎岖伸向远方,再往远,一条亮色的宽阔带子恒旦在尽头处。不用说,那条亮色就是宽阔的大沙河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三个人感觉冷嗖嗖的。
石良和石妹都掩住自己的衣襟。
陈刚赶忙脱下自己的军上衣披在石妹的身上。
石妹看着陈刚。
“谢谢!你把衣服给俺穿,你不怕冷!”
陈刚笑了笑说。
“石妹姐!你没听人说嘛!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不冷!”
陈刚说着,两手还用力拍了几下胸脯。听着陈刚胸脯咚咚的声音,石妹笑了。
“陈刚兄弟!你的手劲小一点,俺听着好像是敲鼓声!”
“呵呵呵!”
陈刚憨憨地笑了笑。
石良的眼睛看向前方。
他心里有点担心,河水不知道咋样?
真要是水流过急?还真是不好过。
他焦急的目光看向石妹。
“石妹!坡顶有点冷,咱们往下边走走。”
石良说着,扶住石妹朝坡下走了一段路。
到了高坡底下小路边, 三个人感觉风小了些。
石良对石妹说。
”石妹!你在这儿站一会儿!俺们把驴车推上来!”
“先等等!我去把被子拿过来!让石妹姐坐得被子上!”陈刚说完,就径直蹬向坡顶。
石良看见周围无人,靠近石妹,把石妹揽在怀里。
“妹儿!辛苦你了!俺给你暖暖身子!”
石妹不说话,把身子靠在石良胸前,默默地依偎着。
此时的天地静得出奇。
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两个人咚咚的心跳声在互相呼应着。
过了一会儿,石妹仰起脸,看了看石良那胡子拉碴的下巴,用手摸了摸石良的脸。石良低下头,深情地在石妹额头上吻了一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了陈刚的脚步声,两个人的身子分开了,眼睛一起往大高坡方向看。
陈刚喘着粗气跑到石妹跟前。他把被子往地上一团。“石妹姐!你坐得被子上!”
石妹的眼睛看向石良,石良点点头。
石妹于是缓缓下蹲身子,稳稳坐在被子上。
坐稳当了,她笑了笑,取下身上的军上衣,递给陈刚。
“给你!穿上!俺不冷啦!”
“石妹姐!你就先穿着吧!我要推驴车上来,光膀子都会出汗,你瞧!爬了两趟大高坡,我脑袋就冒汗了!”
陈刚说着,把军上衣又披在石妹身上。
他伸手糊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头发湿漉漉的。
“石良哥!你认出这儿没有?”
“记不大清楚啦!”
“你都忘啦?上次赵二爷那条瘸腿发麻没有知觉了,你赶驴车送赵二爷去公社卫生院看腿,走着走着就出现了山体滑坡,你们着急地往回跑,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
前几天,我和小强、高力,就是从塌方前边的河水里,捞了不少鱼。
发生塌方的地方就在前边不远。你想不起来了?”
“哎呀!陈刚!你一说俺想起来了!
那是前十天左右的事!对!就是这一带!
哎呀!那天多亏了黑驴。
它走着走着突然就停住不往前走了。
当时,俺正和赵二爷有点纳闷。
感觉有一股凉嗖嗖的贼风吹过来,还是赵二爷有经验,在车上一抖缰绳,黑驴就掉过头。
赵二爷赶着驴车,俺俩是没命的跑啊!
跑出了半里多地,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回头一看!
刚才黑驴停车的地方,全让山体滑坡塌方的石头和泥土塞满了!
那次真是够惊险的啊!”
“石良哥!这几天没有下大雨,山体应该结实。
可是,我有点纳闷,这个大高坡咋就会堵得山道上啊?”
“你的意思?还得小心山体滑坡?”
“对!我琢磨这一带的山体都松动了,到处都会有滑坡的隐患,咱们不宜在这条路久留,赶紧把驴车推过来。”
“好!你说得对!咱们快点把驴车推过来!”
“那!我先去推驴车啦!”
陈刚说着跑开了。
石妹看看石良。
“你也去推驴车吧!俺一个人坐着行!”
“你真得行?”
“行!”
石妹语气坚定地说。
“那好!俺也去推驴车! ”
石良快步朝大高坡走去。
大高坡底下的山道上,就剩石妹一个人了, 她坐在棉被上,眼睛看向前方很远的地方。
那条宽阔的大沙河,在月亮的映照下一闪一闪发着诱人的白光。
暗夜里,只有光亮的地方才能让人的心感觉踏实些。
忽然,一股冷风吹过来, 石妹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抬头看看天空,发现刚才明亮的月亮和星星都被一层薄云遮住了。
她心里暗自祷告:“老天爷!你可千万保佑俺们啊!千万可不能下雨啊!”
刚才几个人在一块儿,石妹没有太在意周围的黑暗。
现在就剩她一个人了, 她的心里不由有些胆怯。
最近这些天,她特别爱睡觉。
嗜睡!这是临近生产的孕妇常见的现象。
石妹这时候也是如此,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她的梦境带着她打开儿时的记忆……
她好像看见了黑暗的河水里涌动的浪花。
这些浪花变成了千万条冰冷的水蛇向她游过来,在她身前身后缠绕着。
她奋力地在水里挣扎!呼喊!
无论她怎么呼喊,也摆脱不掉那密密麻麻的水蛇。
她不由大声哭出了声。
忽然,她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想喊!喊不出来;
她想哭!哭不出声。
她感觉自己的心蹦蹦地狂跳不已,眼前翻动起乌黑乌黑的浓烟,耳朵里塞满了叭叭叭的响声,一股铺天盖地的黄色烟雾把自己整个人包裹起来。
接着,一个长胡子老爷爷抱起自己,顺着着河水猛跑。跑着跑着,拐进密密匝匝的老林子里。她挣扎着从老人怀里挣脱出来,跟着老人一起跑,眼看着数不清的树枝、树干、树叶、野花、野草纷纷朝自己扑过来。
她用力的跑呀!跑呀!咋也迈不开步……
“石妹姐!石妹姐!醒醒!”
她听到有人喊她,冷不丁 整个人打了个趔趄。
狂跳的心咚咚发慌,她强力睁开眼。
原来是一个梦。
原来是女知青谭小玉站在自己眼前。
她的眼光盯着谭小玉的脸看 ,谭小玉的脸上有两溜汗水正往下淌,微弱的月光下,两颗汗珠闪着光,淌进好看的酒窝里不动了。
石妹笑了笑,整个人才从刚才的梦境中醒过来。
“加油!加油!“
“加!加!喔!喔!“
高坡方向传来男人们的呼喊声。
两个女人的眼睛都看向大高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