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有情感的。
人和人之间,动物和动物之间,人和动物之间,都有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透彻和准确,却又颇为细腻的一种情感。
这种情感维系着种群的发展,维系着相互之间的平衡,维系着友爱和和平。
黑暗中,站在距离大高坡二十几步的石妹和谭小玉,听见大高坡方向传来男人们“加油!加油!驾!驾!喔!喔” 的呼喊声,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大高坡顶。
谭小玉心里说“这个大高坡能赶上皇粮峪挑水回来的大高坡高了!足足有五层楼房高,坡长在四十多米,驴车能上来吗?”
她心里打着问号。
然而,石妹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愧意。
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大伙。她两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不出对肚子里的孩子是喜还是怨?强忍疼痛,长长叹了口气。
这会儿,她们只能听见隐隐传来的男人呼喊声。
她们所在的位置,什么也看不到。因为看不到坡对面的男人们,她们两个人的目光里都透出了焦急。
大坡对面,四个男人护住驴车,正在奋力的往大高坡上赶。
开始,黄小强左手抓缰绳,右手举鞭子使劲抽打车辕子,一下也不往驴身上抽。
他嘴里大喊着“驾!驾!喔!喔!”
驴在前,他在后,毛驴大黑子奋力往上窜跳着。
上着上着,黄小强又赶紧跑到驴前头,一只手拽着缰绳往上拉驴,一只手高举驴鞭子虚晃着;
陈刚则弓腰站在车前头,车辕的左侧,双手用力拽住车辕子,好像给驴车拉偏套一样,后背朝前,屁股用力往上撅着,两手拽住车辕子,扭动着狠劲往上拽;
石良在驴车右后,用双手和胸脯顶住驴车的车后帮,连推带搡;
高力在驴车左后,他的个头小,倾斜着身子用肩膀扛着车后杠。
就这样,四个人护着驴车,从坡底下冲到高坡二分之一处,驴车怎么也上不去了。
四个人累得是呵喽气喘,大汗淋漓。
毛驴大黑子尥着蹶子往前窜,无奈碰上一个大高坎,毛驴前蹄子勾不住地,后蹄子奋力地蹬踏几下,身子用力地往上蹦了几蹦,“咕咚”竟然跪得地上起不来了。
一看驴跌倒了,黄小强急出一身汗,大声吼叫起来。
“扶住车!快把辕套解开!小心绳子把大黑脖子勒坏了!”
“我抱住车辕子!你来解!”陈刚大声对小强喊。
“别怕!俺在车后边用大腿顶住了车后杠!”石良高叫着。
“我的肩膀扛住了车后帮!车出溜不下来。”
高力也大声叫着。
黄小强两手哆嗦着解开了毛驴大黑身上的辕套,赶忙半蹲半跪抱住毛驴大黑子的脖子。
大黑毛驴仍然跪卧着,鼻子呼哧呼哧往外喷着粗气。
显然,刚才这一阵猛冲,大黑毛驴也着实累坏了。
“先稳住劲!都别动!”
石良的声音好像有些颤抖,他说完,几个人喘着粗气等待着。
感觉呼吸平稳些了,石良接着说。
“小强!俺们几个把驴车往后拽拽,腾出点地方,你想办法把大黑子拽起来,让它空身子往坡上爬吧。你看行不行?”
“石良哥!俺看行!俺和刚子哥!拽住车辕子,咱们一点一点地往后退!你发口令俺们随你走!”
“好的!你们可千万拽住了啊!俺和高力先调过身子!”
只见石良和高力身子转了个个,两个人面朝前,用后腰顶住了车后帮。
”好啦!这会儿可以慢慢往坡下退了!你们拽紧些,一点一点往下腿。慢点!慢点!”
几个人按照石良的口令,一步一步地往后退,退了大约十几米。在稍微平缓处,黄小强喊了一声”停!”几个人停住脚步,把驴车稳在地上。
黄小强大声说:“石良哥!刚子哥!高力!你们把紧车,千万别叫车出溜下去。俺先把大黑扶起来!”
“小强!你看看大黑!要是没有什么事,就让它卧地上歇一歇吧。咱们四个把驴车扛上去。你说行不行?”石良大声喊。
“稍等一会儿!俺先看看大黑子!”
黄小强转头四肢并用往上爬,爬到大黑驴跟前,俯下身子,两眼凑近驴头,两手爱抚地摸着大黑驴。
大黑驴把头昂了昂,故意往黄小强的手上蹭了蹭。
黄小强知道,这是大黑驴在向自己耍娇。
于是,他用手挠了挠大黑的脖子,接着用手在大黑的额头上糊撸了几下。
借着月光,他观察着大黑驴的眼睛。
从大黑驴的眼神中,没有发现痛苦的神色,他心里的担心放松了。
“大黑没事!让它卧一会儿,咱们先把车抬的坡上头吧! ”
黄小强说着,站了起来。等他来到半坡驴车的地方,他两手把住左车辕,看了看陈刚说。
“刚子哥!你和高力换换位置,高力个子矮,让他在前边,前边低点,后边的省劲!我给把住车辕子,你们换过来吧!”
“好的!”
陈刚答应着,赶忙往下出溜几步,来到了高力身边。
高力正用肩膀扛着车后杠。
因为个子有点矮,能看出来,他用肩膀扛的高度和石良用两手端起的高度,几乎在一个水平线上。
陈刚赶忙用双手托住驴车后杠。
“你躲开吧!”
高力顺势把身子往后一撤,没想到脚下没站稳,打了个出溜,身子往下滑出老远。
等脚下站稳了,他手脚并用赶忙又爬回到车辕的位置。
他蹲下,两手把住右车辕准备着。
无意中,他转回头,往后边深深的大坡底下看了一眼,这一看,让他的心就是一惊。
他发现坡底下,有一只黑乎乎的影子在转悠。
“呀?有东西!狼!”
高力这一叫,惊得那三个人把头一齐往后甩。
八只眼睛盯住坡底下的那条黑影。
忽然,黑影昂起头朝他们“汪汪”叫了两声。这两声不是狼嚎,而是狗叫。
“呀!是大黄!”
黄小强的声音兴奋地有些激动。
他大声回应着大黄狗的叫声。
“大黄!大黄!快上来!”
听到黄小强的指令,大黄狗脖颈往前一探,前腿往上一纵,后退加力,身子就半腾空了。
只见它,快如疾风,蹭蹭几下子就从坡底窜了上来。
到了驴车近前,一下子就窜到毛驴大黑子的身边,身子激动地晃动着,尾巴兴奋地摇摆着,嘴里发出嘶嘶的低鸣声。
四个人的眼光一齐看向大黄狗。
只见大黄狗把身子晃悠了一阵,出溜一下,卧的黑驴脖子前边不动了。
黄小强赶忙说:“大黄!你和大黑子一起就伴,看着大黑子不许乱跑!俺们一会儿就回来!听见没有?”
只见大黄昂起头点了几下,显然是听懂了黄小强的话。
黄小强兴奋地说。
“大黄和大黑是好朋友!哎呀!这条大黄狗可真是有情有义呀!这是看见咱们大黑夜把大黑驴牵走,心里不放心,悄悄地跟过来啦!
好啦!有大黄和大黑就伴,咱们就踏实地抬上驴车上坡吧!”
高力兴奋地说。
“看来不管是人、还是狗、还是驴,只要相处时间长了,都会处出感情啊!
你看?这大黄狗在后边一个人,悄悄跟着走了这么老远的路?它这是为了啥啊?你看!大黄是公狗,大黑是母驴,不会是大黄狗和大黑驴搞上对象了吧?”
高力话音刚一落,黄小强呵呵笑出了声。
“呵呵!高力!你还真会乱点鸳鸯谱啊!狗和驴搞对象!自古没听说过!你可是盘古开天头一份?
不过,咱们皇粮峪的大黄狗和大黑驴,说它们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点也不为过。
俺知道,大黄狗今年差不多八岁了,大黑子是七岁多。它们小时候可以说形影不离!那感情?肯定是没得说!”
“哎吆!小强?让你这么一说, 我对大黄和大黑可真有点羡慕了!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可觉得人家大黄狗和大黑驴比我强。
它们俩个,大黑是大黄的红颜知己,大黄是大黑的铁杆死党。两个家伙你亲我热多好啊!这就叫幸福!和它们比!我到现在还是。。。。。。”
高力说到这儿,收住了话头,话风一改。
“我还得---,还得扛上毛驴车爬大坡啊!”
他本意是想说我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主。
猛然一想,这会儿自个已经有了郭爱莲这个知冷知热的女朋友了呀?
已经不是孤孤单单的光棍一个人了。
于是赶忙改口说出了一句,听似风马牛不相及,又好像沾点边的话。说完,自己还”嗨嗨”干笑了两声。
听这几个小年轻一边干活一边逗嘴,石良一直没说话。
他的心里可是比谁都着急,恨不能一个猛子扎进公社卫生院去。
他心里知道,今天夜里这几个人是在给自己和石妹帮忙,有心说让他们动作快一点,可是又不方便讲出来。于是眼睛睁得圆圆地,盯着黄小强看。
陈刚本来想逗逗高力,斜眼瞟了石良一眼,看见石良沉默不语,大眼圆睁。
从石良的目光里,陈刚好像看见了闪动地火苗。
他知道石良会计的心里一定着急。
于是,大声说:“咱们能抬车走了嘛?小强!高力!你们两个准备好抬前边,我和石良哥抬后边。
”陈刚说完,眼睛看向石良。 “石良哥!咱们上肩吧!”
“好来!听俺的口令!咱俩一块起!”石良嘴里喊着“一、二、三起!” 他和陈刚两给人同时动作,把后杠扛上了肩头。
陈刚喊了一声:“前边起!”
黄小强和高力嘴里喊着“一二三!”两个人也一起把车辕扛到了肩膀上。
石良大声地喊了一声:“走起来!”
四个人的脚步一起动起来。毛驴车在四个人的肩膀上,好像一架八条腿的大蜘蛛,往坡顶爬行。四个人嘴里还一起喊着“慢点!慢点!”然后一步一挪,稳稳当当把驴车扛上了大高坡顶。
“哎呀总算上来啦!慢点!慢点!先把驴车放下来!”石良大声地说。
四个人把驴车放在地上,不约而同长长地“啊----!”了一声。
放好驴车,黄小强立刻往坡下黑驴卧倒的地方跑过去。陈刚和高力也跟在他身后。
三个人到了黑驴跟前,黄小强弯腰,用手拍拍大黄狗的脑袋,轻轻说了声:“大黄!够意思!真够朋友!哈哈!心疼大黑子啦?你这是英雄爱美女啊?”黄小强想起刚才,高力对大黄和大黑搞对象的比喻,不免话从心出。说大黑是美女了!“小强!哈哈!你也乱点鸳鸯谱了吧?咋?这回也说大黑驴是美女了吧!”高力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高声叫起来。
小强一笑:“俺对你的比喻!双手赞成!”接着,又对两位动物朋友推心置腹地说起话来。
“大黄!你一直在后边偷偷摸摸跟着来?你呀?是不是怕俺不叫你来啊?悄悄跟着不露面?你呀?想复杂啦!看到你来,俺和大黑都高兴!你问问大黑!它看见你高兴不高兴?”
大黄狗从地上站起来,往黄小强身上靠了靠,用嘴叼了叼黄小强的裤腿,然后把头伸到大黑驴右前腿的地方,“汪汪”叫了两声。
黄小强立刻明白大黄狗的意思,这是让他看大黑驴的前腿。黄小强根据大黄狗努嘴的地方,伸出右手摸了一下。他的手立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手摸到大黑驴的右前腿,小腿正面黏糊糊的一片。“呀?这是什么?”他的心就是一提溜。于是,又小心地用手指摸了几下,然后把手指伸到眼睛仔细看。
因为光线太黑,他也分别不出黏糊糊的东西是什么眼色,赶忙把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搓了搓,明显感觉发粘。然后把这几个手指头,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鼻子用力吸了两吸,一股血腥味扑入鼻子。
“啊?大黑子的前腿磕破啦!”这个念头立刻让黄小强的心就是一颤。
他不无心疼地轻声对陈刚和高力说“大黑受伤啦!哎呀!刚才爬坡的时候把大黑的前腿磕破了,不知骨头受伤没有?要是骨头也受了伤,大黑子就没法走路啦!”
“呀?小强!你再仔细看看!要不,咱们哥仨先把大黑驴扶起来,它要是能走,问题就不大,要是不能走,那就真不好说了!”
陈刚的话音刚一落,高力赶忙说:“大黑驴要是真骨折了,那就没法走路了!没法走路拉不了驴车!那?石妹姐可怎么去公社卫生院啊?”
“先别急,咱们把大黑子扶起来先看看再说!”小强一边有手摸着驴头,嘴里一边说着。
“小强?大黑真要是腿的骨头受了伤,你怎么能让大黑驴站起来呀?你看这里的坡度这么陡,它也不好站啊?它别一站起来,脚下不稳,再往下一出溜,顺坡轱辘到底下,那可就麻烦大了!”
听高力的这番话。黄小强的心里一阵难受。他可真怕毛驴大黑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从小就喜欢和大黄狗和大黑驴一块玩儿。他的内心从来不把它们当牲口看,而是当成自己的好朋友。
陈刚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大黑毛驴卧倒的位置。他说“咱们把大黑前腿这个地方的高坡往下挖一挖,挖出一个平台来,尽量让大黑的身体成水平状,这样,即使大黑的前腿骨头真的有问题了,有那三条腿受力。应该大黑不回出溜的破底下!”
“好!就听你的,咱们马上挖!”黄小强立刻跪在地上,身子往前倾,两手在驴前右腿的位置上往开挖土。陈刚和高力两个人也不说话,一起动手在驴左前腿和胸脯的地方往开挖土。
站在高坡顶上的石良,看见三个小轻年,下到毛驴卧倒的地方迟迟没有上来,有点不放心,不知道又出现了什么情况?于是,他也从高坡顶上下来了
下到了驴卧倒的地方,看见三个人正用手挖土,看那架势,不用问,就知道是为了让黑驴站得稳当些。黄小强看见石良来了,赶忙把黑驴右腿小腿戳破一块皮的情况述说了一遍。听小强把情况一说,石良的心里也是一翻个。
“哎呀!但愿上天保佑,保佑黑驴的腿骨头没有受伤。”他心里之所以这样想,那是因为他的心里非常清楚。真要是黑驴的骨头受了伤,黑驴不能拉车送石妹去公社卫生院还在其次,主要是,这几天麦子打场,黑驴是主要的劳动力啊!拉碾子脱粒,全指望着黑驴呢?”
石良尽管心里很着急,可是嘴上什么话也没说,他走到黑驴屁股后边,看了看黑驴后腿的位置,然后又看看黑驴的眼睛,他盯着黑驴眼睛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从大黑驴的眼睛中,没有看出痛苦的神色,他确信,大黑的腿只是受了点皮肉伤。看过大黑驴,石良用手摸摸在驴旁边转悠的大黄狗,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那就是后边的路,不能让大黑毛驴拉车一块走了,让黄小强赶毛驴车回皇粮峪,剩下的路,他和陈刚高力三个人抬着担架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