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黑毛驴卧倒的地方,三个小青年徒手用力挖了一会儿土,眼看着,驴头前边挖出一个小平台。
“差不多了吧?小强?”
说话的是高力。他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疼了。
“不行!再挖一挖,挖到毛驴站的时候能倒腾开腿才行!”
陈刚头也不抬地说。
黄小强挖的位置是靠近大黑驴的右前腿,他挖着挖着,大黑驴的右前腿整个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手里挖着,眼睛盯住大黑驴右前腿担心地看着。
大黑驴从小是黄小强看着长大的啊!
他和大黑驴的感情,那是没得说!
大黑驴的腿受了伤,这比黄小强自己的腿磕伤了,心里还难受。
他在心里埋怨自己。
“大黑子?都是俺不好!没看清坡上的情况,就硬拉着你上,这才让你磕破了腿。
你疼得厉害不?俺知道你一定疼得很厉害,只是说不出。
但愿你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骨头千万别出啥事,你再忍忍,俺知道你是一头好驴,一定能坚持住。”
石良一直看着三个小青年用手挖土。
他有心也上去帮忙挖,看地势狭窄,容不下那些人,只好直盯盯地看着三个人挖。
“好了!不用挖了!你们躲开,让俺看看驴的腿。”
石良说着就蹲在了大黑毛驴的腿近前。
刚才大黑毛驴的腿是半跪着,现在身子斜靠在半坡上,驴肚子担在软土上,驴腿可以伸直了。
石良先是伸出右手,摸了摸驴小腿的的伤口处,然后,两只手顺着伤口两侧仔细的摸。
感觉驴腿没有变形,也没发现其它的伤口。他轻轻把驴的右腿抬了抬。
看见石良抬起大黑毛驴受伤的腿,刚才在旁边老老实实观望的大黄狗,突然把身子凑过来,头往驴腿的跟前一探 ,张开嘴,伸出舌头,专注地用舌头舔毛驴腿上的伤口。
大黄狗的这个举动,让在场的几个人都看呆了。
几个人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动手去阻碍大黄狗的行为。
大黄狗舔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大黑毛驴,大黑毛驴的眼睛和大黄狗的眼睛对上了光。
大大的驴眼亮光光的。
驴头兴奋地往上扬了扬,打了一个响鼻。
随后,大黑毛驴抖落了一下身子,驴后腿猛然一较劲,后半身立了起来。
驴头又猛然摆了两摆,脖子往上一扬,驴胸脯腾腾挺了挺,刚才平伸的前腿猛然一收,全身的肌肉一较劲,竟然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啊!站起来啦!驴腿骨头没事!”
几个人高兴地大叫起来。
看见大黑毛驴站起来了,大黄狗竟然兴奋地“汪汪”叫了好几声。
狗脸对着驴脸,跳起脚,甩着头,摇着尾,激动地打转转。显然它是为大黑毛驴叫好。
毛驴大黑子也扬起脖子得意地“嗷嗷”叫了两声。
“哈哈!好了!大黑子没事啦!”黄小强兴奋地叫起来,他悬着的心总算落了肚。
“上坡喽!”
高力拍了一下驴屁股,自己先往高坡爬起来。
黄小强牵着驴缰绳,带着大黑驴走起了之字步,斜着上高坡。这样,驴和人都能省点劲。
陈刚和石良两个人走在最后,两个人都在观察着大黑子毛驴的步态。
显然,毛驴在往前迈步时,右前腿老是刻意地躲闪着,不敢持劲。
“石良哥!毛驴大黑子的腿没什么大问题吧?”
陈刚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骨头没问题,不过,那么一大片驴皮戳掉了,肯定也是非常疼的。
你看见了吧?
毛驴走路的时候右腿不敢使劲。”
“毛驴既然戳破皮的伤口仍然很疼,怎么它还会主动站起来呀?”
“这都是大黄狗拿舌头舔得功劳。
大黄狗用舌头舔了一阵毛驴腿上的伤口,毛驴伤口的疼痛就会减轻不少,疼的感觉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说起来,挺神奇,猫了、狗了的,受了皮肉伤,都是伸出舌头舔伤口,舔过的伤口不但不疼了,而且还好的快!”
听了石良的话,陈刚的心里更加好奇了。
他心里想。
“这大千世界真是太神秘了!如果不是石良大哥说,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动物的舌头竟然能这么神秘?”
其实,不仅是动物,就是人的唾液也是有止疼和消炎功能的。
只不过医疗条件好了,人们忘记了自己唾液的功能。
大黄狗就不同了,出于动物的本能,它主动给大黑子毛驴舔伤口,它未必知道其中的原理,它看重的是实际的效果。
这种效果让它有了这种意识。这就是本能,就是条件反射。
就好像人看见好吃的,不到吃饭点,也有想吃的欲望一样。
几个人簇拥着大黑毛驴上了坡顶,立时感觉一股冷风吹过来。
三个小年青张罗着给大黑毛驴套车。
石良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在高坡顶,朝前边坡下的小路上张望。
惨淡的星光下,他看见了那两个女人。
他举起手,朝女人们扬了扬。
他心里好想大声地喊两声。
“俺回来啦!没事啦!你们放心吧!”
可是,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当着几个小青年的面,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他把想说的话闷在肚子里了,只是一个劲地向坡下的人招手,用频频招手来表示他内心的急切。
坡下的两个女人,眼巴巴一直朝大坡这边张望着。
突然看见坡顶上有人向她们招手,谭小玉激动地竟然喊出了声。
“石妹姐!石妹姐!快看!”
原本坐在被子上的石妹,不顾身子的累赘,也站了起来。
她扬起手朝大高坡上的人晃了晃,她知道那是她的男人,她激动地流出了眼泪。
谭小玉兴奋地扬起手,快速地摇摆着,生怕大坡顶上的人看不见似的。
一边摆手,一边跳着脚喊。
“看见啦!看见啦!”
眼看着,大高坡顶上的几个人,拽着毛驴车缓缓从大高坡上朝她们走来,两个女人握住彼此的手,兴奋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刚才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太长,可是两个女人在黑暗中却感觉熬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
黑暗中,两个女人很少说话,她们心里很清楚彼此都在想着什么。
在无边无尽的暗夜中,她们感觉出了恐惧,她们好想把心里担心的话说出口,可是又怕说出口影响了对方的情绪,就这样一直忍着。
两个人的心都在默默承受着对亲人牵挂的疼痛。
终于看见男人们向她们招手了,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看见了石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刚才的恐惧和担心顿时化为了喜悦。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这会儿,无声的流下来。
这是兴奋的眼泪,这是高兴的眼泪,这是庆幸的眼泪。
眼泪是女人的武器;
眼泪是女人自我调节压力的释放剂。
对于多数女人来说,眼泪流出来了,阴霾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起来;
眼泪流出来了,原本提溜的心就会踏实下来;
眼泪流出来了,萎靡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有人会说,爱哭的人眼窝子浅,说这些话的时候,多数带有贬义。
其实,从人体的自我保护功能来说,爱哭,爱流泪的人,恰恰表明情感丰富。
同时也表明,爱流泪的人心地坦荡。对内心的委屈不藏着,不掩饰。
假如心里有委屈的人,能用哭的方式对外宣泄,不把流眼泪作为软弱的表现。
那么,这个人的委屈就会随着哭声会逐渐减轻。
相反,受了委屈硬挺着,不往外宣泄,久而久之,委屈积攒的多了,人体的自我保护功能就会减弱。
有一句名言:“病由心生”说的就是心中积攒的委屈太多,不往外宣泄,精神因素导致身体会生出病来。
眼泪,在很多时候都一剂良药。
石妹这时候也感觉不出肚子疼了。
她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将要临产的孕妇,她只觉的和自己的亲人好像分别了很久。
她恨不得一下子就扑进石良的怀里。
刚才的等待,让她体会到了孤独忧虑的滋味。
这种滋味她以前从来没有过,今夜一下子让她体会到了。
人想人是多么的揪心啊!她眼里流着泪,好像沉重的身子也轻松了。
谭小玉的感觉和石妹一样,在刚才的等待中,她的心一直提溜着,想象出无数种可能出现的不好的场景。
人就是这样,在人等人的过程中,特别是在久等不到的情况下,很少会往好处想,总是要自觉不自觉地假设出好多不好的结果。
这会儿,看见男人们拽着驴车平平安安从高坡上慢慢下来了,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刚才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
黑暗中的分别是短暂的,而心灵的等待却是长久的。
此时,又能与自己惦记的人重逢了,急迫的心亢奋地跳动着。
她看见了陈刚、看见了高力、看见了黄小强。
这一刻 ,她只觉地热血在胸膛里澎湃,脸上,没有了少女的羞怯。
石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走过来的人和车。
别的人和车她都没看见,她好像只看见了石良一个人。
其实,那几个人和车,也都实实在在的走过来了,只是她的眼睛里只有石良一个人。
走到近前了,好像黑暗一下子不见了,石妹一下子就扑进石良的怀里。
女人的羞涩,男人的矜持,统统不见了,有的只是情感的慰藉。
谭小玉冲到了陈刚的眼前,跳着脚。
“你们可回来啦!差点急死人了!”
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兴奋的竟然带出了哭腔。
高兴的眼泪在眼眶里又打起转转。
“吆吆吆!林妹妹看见宝哥哥啦!”
高力在旁边带着醋味打趣说。
黄小强假装没有看着这些人的举动,右手举着鞭子,左手拽着缰绳,肩膀斜靠在驴头上,低头看着在脚下围着打转的大黄狗。
他的心里酸酸的,人家都有人惦记,唯独自个只能和这两个牲口交流交流感情。
高力走到黄小强身边,伸出手指捅了捅黄小强,黄小强登大眼睛看他。
高力呲个大板牙笑着说。
“哈哈!想什么呢?不会是也想林妹妹了吧?”
“呵呵!”
黄小强笑了两声,低声说。
“俺倒是没顾上想林妹妹,俺是想一会儿过大沙河,是该驴驾辕呢?还是人驾辕?”
“那还用说呀?肯定是驴驾辕啦!”
黄小强问话的声音不大,可高力的回答声,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刚往驴车近前靠过来,身板往上拔了拔。
“后边的路!我来驾辕,就像上次咱们拉鼓风机回来一样!”
高力看看陈刚,又看看黄小强,大黄眼珠子轱辘轱辘转了两圈。
“我看行!上次正赶上大沙河发大水,刚子哥驾着驴车,我觉的比大黑毛驴拉得都稳当。”
陈刚不说话,半眯着眼睛看着石良。
石良略微沉思了一下说。
“小强!我看后边的路就让我和陈刚、高力用担架抬着石妹走吧!
你把驴车赶回去。
你瞧?大黑子的腿已经受伤了,不能让它再走太远的路。
再说,过大沙河,会让它腿上的伤口着了水,伤口着了水,就容易感染。
真要是伤口感染了? 麻烦可就大了。 眼看就要打场了,场上的活儿,都还得指望它呢!”
石良说的这番话,已经在肚里掂量了好几遍。
大黑毛驴腿受伤了,不管别人怎么想,那都是为了送自己的媳妇去公社卫生院给弄伤的。
现在是小伤,问题还不算大。要是继续让大黑毛驴蹚水过河,把伤口给感染了?
耽误了拉碌碌碾场的活!到时候,让大伙说起来,那就是好说不好听了。
此时,石良的话,几个人都听明白了。
这话一点错也没有。
为大黑毛驴着想,就是为了队里的生产着想;
为了队里的生产着想,就是为队里的社员着想;
为队里的社员着想,就是为自己着想。
陈刚正想说话,还没等开口, 高力嘴快。
“刚子哥,咱们就听石会计的吧! 大黑毛驴可是‘任重而道远’呐!它肩上的担子比我们可重多了!”
高力在说“重”字的时候还故意强调了一下。
黄小强此时的内心挺矛盾。
让大黑毛驴继续往前走,他心疼大黑毛驴不说,假如大黑毛驴使不上劲,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倒成了累赘。
可是让他就这么一个人回去?
丢下石妹姐,他的良心上 又觉得过不去。
于是 ,蔫蔫的说。
“石良哥!你定吧!俺听你的!”
石良的话,就算拍了板。
几个人嘁哩喀喳又忙活起来。
先是把担架从驴车上取下来,检点了一下应该带的东西,把担架又好好地绑了绑。
必须带的应用之物,分成两个包袱,分别挎在石良和陈刚的身上。
陈刚看了看石良。
“石良大哥!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驴车从大高坡上抬过去,小强一个人不行!”
“好!毛驴就让它空身走吧!咱们几个把驴车抬过去!”
石良发了话,几个人一块动手,回转身,抬起驴车又爬上大坡。
人抬驴车,的确比让毛驴拉车爬大坡还省劲。
人腿能够做到步调一致,驴腿和人腿怎么也难踩在一个点上。
等把驴车抬上大高坡顶,几个人又把大黑毛驴牵上来。
毛驴上来了,大黄狗屁颠屁颠地在后边也跟了上来。
在高坡顶上,陈刚的意思是把驴车直接抬到坡底下的小道上,黄小强觉得心里不落忍。
坚持要在坡顶套好驴车,他自己赶着驴车下坡。
“石良哥!你们赶快走吧!去公社卫生院的路还远着呢!俺一个人不着急,慢慢往回走就行了!”
“你一个人赶着毛驴下这么陡的坡,弄不好会出事的!不行!不行!陈刚!咱们几个在驴车后边拽着点,等驴车到了大高坡底下,咱们再放手!”石良不无担心的说。
“好!俺这就下大坡!”
黄小强把驴车屁股调过来,让大黑毛驴倒着走。
嘴里“吁!吁!哒!哒!”轻声吆喝着。
大黑毛驴听话的一点一点往下倒车。
眼看着驴车要下坡了,他的眼睛在大黄狗的身上扫了一下。
“吁------!”
黄小强长长吆喝了一声。毛驴大黑子稳稳站住。
“大黄!过来!”
大黄狗听话地来到黄小强跟前。
黄小强从车上扯过一条绳子,往大黄狗的身上一挎。
随后拍了大黄两下,大黄狗好像明白了黄小强的意思,兴奋地叫了两声。
“看俺的!你们走吧!”
黄小强说完,大声吆喝一声。
“哒! 哒!”
大黑毛驴屁股往后一挺,驴车的车轱辘就转动起来。
眼看着从大高坡顶上往坡下出溜。
黄小强手里紧拽缰绳,大黑毛驴绷着劲,驴车缓缓从坡顶往下动,紧接着,快速往坡下边出溜。
刚开始大黑毛驴的身子还算稳当,倒着倒在,大黑毛驴就绷不住劲了。
紧接着,大黑毛驴不是捯动步子,而是被驴车坠着往坡下滑,滑了三五步,大黑毛驴的驴头猛地往上一扬,身子整个往前一倾,驴车竟然不动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