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高力看信)
谭 小玉一个人正在邮政所拿着信发呆,猛然看见了陈刚和高力,她的思绪立刻从对母亲的怀念中跳了出来。
“哎呀!你们可回来啦?我都等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一共有九封信,有你的一封,高力!给!”
“女人的心秋天的云”现在用在谭小玉身上合适了,因为她看见了陈刚和高力,自己的心情立刻好起来。
高力接过信,看了一眼来信地址,竟然高兴的笑了。他大叫了一声“刚子哥!是我表哥,他去了山西插队。这个哥们有意思,我是半年前给他写了一封信,真行!六个多月了才给我来回信。我看看写的是啥?我打开给你们念念啊!”
“好哥们:高力!你怎样?日子过得还好吗?我收到你的信已经过去六个月的时间了,今天队里让我们去县城粜粮食,因为县里寄信方便,加之,粜粮食得的现金队里说都归我们知青自己,这不,心里高兴,给你写这封信。你看过信,信封不要丢,我用的是纪念邮票,你知道我从小就爱集邮,如果你小子有良心就把信封下次写信再寄给我。
今天我们粜粮食一共来了八个人,每人和乡亲们借了一辆自行车,每人粜了两袋子麦子。我们这边管装粮食的袋子叫“桩子”,桩子是用那种特别粗特别厚的布编织而成,也就是咱们在家里说的帆布口袋。不过这种装麦子的口袋布特别厚,特别密,不但麦子装的里头漏不出去,就是下雨的时候,雨水也洇不进来。真可以说是针扎不进,水泼不入。这种布都是我们这里的乡亲们自己编出来的,特别的结实,因为我们这里主产作物就是小麦和棉花,做桩子的原料有的是。
我们今天的桩子是一桩子八十斤,这是临出来的时候,队里的会计给我们过得称。我们一人托两桩子就是一百六十斤。县粮库也够意思,他们说我们去粜的麦子是一级质量标准,也就是最好的麦子。颗粒又大又饱满,倒的地上金灿灿的。你知道,我是一个小气鬼,不过还比不上你小气。在这方面,哥们干败下风。我当时看着那金灿灿的麦子,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奇怪想法,不想把这些麦子粜成钱了,想过年回家的时候,给爹妈背回去,让我爹我妈,也就是你三舅和你三舅妈,尝尝新麦子是什么味道的。上次你在信里说,你们那里是贫困区,老乡们连饭都吃不饱。这是真得吗?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挺难过,不管咋说,你也是我的亲表弟。信封里边装了五块钱,这是我粜粮食得的钱。我们这里的小麦价格是一毛二分钱一斤,因为我们的等级高,粮库按照每斤一毛三分钱一斤给结的帐。不管咋说,这也是我下乡劳动所得,今天我也可以分配我的劳动果实了。给你五块钱,我直接放的信封里了,怕让邮局的人看出来,我往钱上粘了点浆糊,钱就贴信封上掉不出来了。看完这封信,你一定会着急的扯开信封了。记住!慢点扯,别把钱扯烂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五块钱吗?这就算是平了以前咱俩的帐了。因为以前在家,你捡破烂卖回的钱,老给我买冰棍吃,我知道那是你对我好,可是在我的心里,老觉得是我欠你的,这会儿,我们这里只要肯下力气参加劳动,就不缺吃喝。对了!我们这里的老乡对我们可好了,他们说我们是天子脚下的学生娃,到他们这里下乡是体验体验老百姓咋样过日子?以后好懂得咋样料理这个国家。老乡说的这些话,我听了好像感觉自个也成了个有用人似的,真要是像老乡说的那样,用不了几年咱们就又能回北京了。但愿他们说的话能应验!谁知道是真是假?人家那么一说而已。
对了!
你记着咱们上学的时候学的那篇课文《捕蛇者说》吗?作者就是我们这个县的,他的大名叫柳宗元,听了这个名字一定吓你一跳吧?以前你老说我爱吹牛,这回,我不吹!牛也比你的大?咋样?服了吧?因为柳宗元的名头实在是太大啦!
有一件事求你。我看上了我们房东的闺女了,长得贼好看,可比咱们北京前门那帮婆子好看多了。我想给她写封情书,可是我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我照着新华字典怎么练也不成。求你给我写一封情书,不是给我,是替我,写给她,她的名字叫姚雪莲,名字好听吧?她对我也有点意思,他爹是我们村里的能不够,外号二先生,能掐会算,一说就是从外边回来的。你知道什么叫从外边回来的吗?就是闯荡江湖的人。
他们一家人对我们特别好,尤其是雪莲,热情温柔极了。我知道你特别会吹牛,想必会吹牛一定会写情书,以前你给咱们班女同学写得那些小纸条,我都看过。绝对够味。好了!收好钱!请尽快写,一定要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出来,我佩服你的字。这次你就算是当一次卖字先生吧。
老天公平!你的字好!可是你们村穷!我写得字臭,可是我们村打得粮食多!我有钱!你有才!你替我写情书,不是白写,这叫等价交换!
哈哈!不说了!你会算账吧?我一百六十斤麦子粜了二十块八毛钱,年底队里还会分红,都是现金。我现在是有钱人了。请尽快写情书,写好就寄给我。我和她要是成了,给你的好处大大的。
此致!敬礼!
胡乐
1970年6月23日山西临汾永济
高力手里拿着信,一开始还真得念出了声,念着念着就不出声了。抬眼看了陈刚和谭小玉一眼“刚子哥,咱们走吧!”说着,他迈出门坎第一个出了邮政所。到了外边不到二十步,看见陈刚出来,一下子就窜到陈刚眼前。兴奋加得意地说“刚子哥!我真是服了!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你看!这是什么?”他已经把信封撕开了一个角,露出了一张五块钱的新票。
陈刚一看也愣住了“呀!你这表哥胆子够大的啊?把钱直接装信封里,也不怕邮局的查出来给你没收了?” “这不是能剩五分钱的寄钱费用吗?”高力显然对他的表哥给他钱,信封里边夹带毫不感觉意外。倒觉得有几分得意。这大概是穷人的普遍侥幸心理吧。
陈刚看着高力笑着说:“得!你一下子成富翁了!想买什么这次你去买吧!省得在心里骂我吝啬!想借钱不借给你!”
“嘿嘿!”高力脸上露出二皮脸的笑容,看了一眼谭小玉。“小玉?想不想吃水果糖?”
“当然想吃啦?你有?”谭小玉说着,眼睛怀疑地看着高力。高力做了鬼脸。“刚子哥!你和小玉 等我一会儿!我去供销社买点糖!”
高力说完撒丫子就跑,谭小玉对陈刚说:“刚子哥!我也想去买点东西,要不咱们也一块去看看。”“你想买什么?吃的东西我都给买上了!”“不
是买吃的东西,是买我们女人专用的东西。”
听谭小玉这么说,陈刚似乎明白了。笑着说:“我陪你一块去吧!省得我在这等你!”
“那就更好了!”谭小玉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等陈刚和谭小玉走进供销社商店,高力正咧着大嘴出来,看见陈刚和谭小玉,呲着大板牙说:“你们真够意思啊?还来接我?不用!就这么一丢丢!不沉!”
谭小玉把两条锅刷子辨一甩,斜眼看了一眼高力手上的东西,一个小网兜里,有缸子,有笔记本,还有一个大纸包。”
谭小玉没说话,大步就进了商店。
这次陈刚没有跟进去,他知道,女孩子买女人专用的东西,肯定会觉得旁边站个男人会不好意思,于是站在门外等着。
“刚子哥!你进来!帮我参谋参谋你看买那样的好?”
“吆?”听谭小玉这么一叫,陈刚心里还有点奇怪起来。“让我进去?我能给你们女同胞出什么主意啊?”他心里这样想着,脚可就迈进了供销社商店的门坎。
“这位大哥?我们又回来啦!”陈刚客气地和售货员小伙子打招呼。
“刚子哥?你快给我看看!我想买两支钢笔送过郭爱莲和大妮。你看挑什么颜色的好?”
听谭小玉这么一说,陈刚好像刚刚才认识了谭小玉似的,眼睛瞪得挺大,仔细端详了谭小玉好几眼。心里不由生出对谭小玉的几分敬意。“多善良的小姑娘啊!”他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并没有说。
这时候,高力又冒了出来:“哎吆?小玉?你也要买钢笔啊?真得是送给郭爱莲吗?”
“是啊!不行吗?”谭小玉好奇地问高力。
高力的脸上飘过一丝笑意,眼睛里透出有点遗憾的神色,笑脸上还有几分腼腆,低声说:“你要再买钢笔就重样了!我也给郭爱莲买了一支钢笔。”
这次该谭小玉和陈刚两个人吃惊了,她和他可真是没想到,高力平时恨不得一分钱掰两半花的主,会舍得花五毛钱给郭爱莲买支钢笔。可见郭爱莲在高力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高力说完,就从衣兜里掏出钢笔,满脸的显摆:“你看!胜利牌的铱金钢笔”
谭小玉接过钢笔看看笑着递给了陈刚,陈刚拿着钢笔看了看,往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一插。不再理会高力。
高力瞪着大大的金鱼眼,奇怪地看着陈刚,不知陈刚是啥意思?凑近陈刚说:“刚子哥?你也喜欢这支钢笔?要不也送你一支?”
陈刚没理高力,而是眼睛看向了售货员:“您这里有没有装钢笔的盒子啊?或是小口袋也行?”
“有有有!”售货员说着赶忙从柜台里拿出两个装钢笔的硬纸片纸盒。递给陈刚。陈刚接过纸盒看了看,问谭小玉:“小玉?你说给大妮哪个颜色的好看?”谭小玉笑了:“刚子哥!还是你细心!就是!把钢笔装的盒子里显得大气多了。”
然后陈刚看着高力说:“发什么楞?快给郭爱莲选一个吧?”
这时候高力才恍然大悟!“好好好!就拿这个绿颜色的吧?郭爱莲长得黑,这个颜色看着不那么扎眼!”
陈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钢笔,连同绿色的钢笔盒递给了高力。
高力大板牙呲得那个美,满脸都是笑。
“高力?你给郭爱莲买了钢笔,我就给她买点别的吧!买什么好呢?干脆来块手绢吧!”谭小玉大声地对高力说。
高力没有回答谭小玉的话,而是一个人走到商店门口,眼睛看向天上飘荡的白云,他的心飞走了,飞到了他第一次拥抱过的女孩那里。看着那朵又白又大的云朵 他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朵像白天鹅一般的云朵就是郭爱莲。他的眼睛里放出温和的亮光,嘴角滋润着笑意,痴情地望着云朵发呆。
高力原本对来到皇粮峪插队,很是苦闷了一段时间,看什么,干什么也提不起兴趣。自打那次在水井台挑水,和郭爱莲偶然相遇之后,心里就让郭爱莲住下了,经过他的死缠烂打,郭爱莲终于缴械投降,偷偷和他好上了。打那以后他的心中好像飞进一只小蜜蜂,天天在他心里酿蜜,把他给美得,没人的时候,偷偷笑得嘴都合不拢。
最让他感觉温馨的就是,他和郭爱莲两个人悄悄回到郭爱莲在东山岭的小屋里的时候,他和郭爱莲躺在炕上,郭爱莲胖胖的两只胳膊把他紧紧搂进怀抱里的那种感觉。那时候,他费劲的去想被搂抱的感觉?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因为在他记事起,母亲再也没有搂抱过他。因为在他后边母亲又生下一个妹妹,母亲的怀抱成了妹妹的乐园,而他就像一个被人使唤的小可怜,早早就开始忙活家务事,他对儿时的记忆只有干活!扫地、倒煤灰、抬水、倒尿盆。因为父亲上班走的早,等他醒来时,家里就剩下他和母亲还有母亲怀抱里的妹妹。时至今日,他怎么也回忆不起儿时的幸福,更体会不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是什么滋味。现在,在皇粮峪,他找到了久违的怀抱,这个怀抱让他迷恋。每当他躺在郭爱莲的怀抱里, 他把脑袋扎的郭爱莲的怀抱里久久舍不得离开。他今生总算感觉到天底下最温暖的东西是什么了?不是下雪天的炉火,也不是饥寒时的那一碗热汤,而是当他处在孤苦无助时一个女人的怀抱。女人的怀抱是那么温暖、那么柔软 。他情愿,今生今世,再也不离开这个怀抱,把生命和灵魂交给她。 那一刻他什么都忘记了,感觉身体虚空了,整个人飘向了天国,他徜徉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去往梦的天宇。
“嗨!跟你说话呢?傻啦?高力!说你呢?”
谭小玉的一声断喝才把高力的魂拉回来。
“啊?你说什么?”他看着谭小玉问。
“叫你看看手绢!你看给郭爱莲哪块好?你呀还真是姓高老庄的高,不声不响和郭爱莲那个了。我可跟你说,不许影响了郭爱莲上课,我要是发现郭爱莲上课脑子溜号,看我和秋月姐怎么收拾你?”
这时候的谭小玉好像不是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女子,倒像一个非常成熟非常跋扈的老妇人了。站在她的面前,不光是高力服服帖帖,陈刚好像也笨嘴笨舌了,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看这块行不?”谭小玉挑了一块白底红花儿的手绢拿给高力看。
“行行行!太好看了!白给的不要钱!哪块都好!”
高力的这句话把几个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高力脸上喜滋滋的了,看着谭小玉说:“把手绢放我兜里吧!让我先美一美!我从小就没用过手绢。”
“去你的吧?放你兜里?成了你给买的了!郭爱莲还不光领你的情了?我才不呢,我要亲自交的郭爱莲手上,我还要问问她?让她检举揭发你是怎么骗她的?”
陈刚看着谭小玉低声问“买齐了吗?买齐了咱们走吧!”
谭小玉嫣然一笑,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售货员大哥!麻烦您给我再拿三卷卫生纸。”看到售货员递给谭小玉的卫生纸,陈刚心里明白了谭小玉刚才说的“女人专用”的东西是什么了。
看到“女人专用”的东西,他立刻想到了翠玉娘。他也真想给翠玉娘买上些,可是当着谭小玉和高力的面,有点不好意思,把想说的话忍住了。自己安慰自己:“后天还得来接石妹姐,后天第一件事就是务必给翠玉娘买上“女人专用”的东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