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火烧虎烈拉尸体)
高力把自个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统统放到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又添了两把柴，灶膛里的火苗呼呼地升腾起来。
沸水锅里冒出的水蒸汽，越来越多，越来越浓，越来越白。小屋成了天上的世界。云雾中，两个赤裸裸的小人对视着，他们的眼中，没有少男少女的羞涩；他们的心中，更没有大男大女的情欲！他和她好像仙界的金童玉女，站在虚幻的奈何桥边，看着桥下惊涛骇浪的魔鬼世界，一边战战兢兢地抖动着，一边奋力地挣扎着。他和她相搀相扶，她和他相互鼓励，勇敢！坚持！他的心中有一朵圣洁的莲花！她的眼中有一个能够降妖除魔的王子。云雾遮挡不住她和他的视线；云雾荡涤着尘世里的污垢。
时间在流淌，热气在蒸腾，魔鬼在哀嚎，瘴气在消散。焰火般的晚霞从云雾中脱颖而出，把整个大地照得彤红。
就在高力和郭爱莲用沸水煮衣服的同时，在西山坪村，那里的家家户户，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经历着炼狱般的考验。
县医疗队的医务人员身着白色的工作服；头戴白色的工作帽；脸戴双层厚厚的大口罩；头发都塞进帽子里；眼睛上带着各色的眼镜；手上带着橡皮手套；脚上蹬着高筒橡胶雨靴。他们在一家一户死人的家庭里搜寻着。
一具具尸体被他们抬走了；一个个便厕被他们用白色的漂白粉撒过，再命人用土填埋。
村子后山那片开阔地里，几十个村民手持铁锨镐头，在夕阳下用力地挖着，深挖！深挖！再深挖！十米深的大坑挖好了！村支书站的大高土堆上，看着那十二个大小不一，长短不齐，一个个装有尸体的大塑料袋子，眼前好像晃动着十二个活生生的人影。他噗通一下跪在土堆上。
泪水从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他那满是胡须的脸上，泥土，汗水，泪水融合在一起。他仰头久久看着天上的云霞，高举两只胳膊，两只大手一会张开，一会儿又攥成拳头。声嘶力竭地呼喊：“老天爷！无所不能的老天爷！；老天爷！黑白不分的老天爷！；老天爷！六亲不认的老天爷；老天爷！；不开眼的老天爷！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这叫干的啥呀？你好歹不分，青红不辩！咋就把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老百姓往死里整啊？俺求你啦！你开开眼吧！给老百姓留条活路吧！你睁眼看看躺在地上的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家里还有孩子没长大呀？大人走了，孩子就成了孤儿；你再看看这些小的，他们还没孝敬过爹娘！还没有尝过人间的甜滋味啊！ 你咋就把他们收走了呢？老天爷！有天良的老天爷！你就发发慈悲！发发天威！给咱老百姓留条活路！把那坑人害人的东西清除干净！”
转尔，村支书的眼睛转向了那一排躺在地上的白色塑料袋，他的悲号从肺腑号向云天：“俺的老天爷呀！可怜的老少爷们们！可怜你们先走一步了！你们是不幸的，咋说走就走了呢？活着的人舍不得你们走啊！你们也是幸运的，因为你们是乡里乡亲结伙搭伴一块走的，黄泉路上不孤单啊！可怜的老少爷们！你们一路走好！俺在这里敬你们一杯酒，送你们上路走！“
村支书说完这句话，把酒瓶里的酒倒得地上，对站在大坑周围的乡亲们说“来！把他们都放的坑里吧！”
乡亲们一家一户抬着用白塑料袋装的尸体，摆放在坑底厚厚的树枝堆上”
“撒汽油吧！“县医疗队的工作人员把两桶汽油泼在树枝和白布塑料袋上。
一个领队模样的人大声说：“乡亲们！在咱们这里，历来是死者为大! 大伙跪下给坑里的人磕个头吧！咱们要点火了，一点火，就把他们送往天堂了！愿天堂里没有那么多灾祸和痛苦。点火！”
一声令下，大坑四周早有几个工作人员把点着的报纸扔进大坑。“轰”浇了汽油的大坑立时燃起熊熊大火。“哇！”四周的乡亲们哭成一片。时间不长，一股子松树枝和皮脂燃烧的烟气味从大坑里扩散开来。人们看着，哭着，躲着 ，渐渐烟火熄灭了。大坑底部剩下一层灰白相杂的灰烬。忽然，天空上飘过一片厚厚的黑云，一条呼啸着的雨龙扭动着身躯从天而降，一股雨柱直接下到坑底，立时，从坑底升起一股白烟，白烟和天上的黑云汇成一处，转眼间云飞雨停，白烟不见了。
现场的人们惊得大睁着眼睛往天上看。
不知谁喊了一声！“他们上天啦！上天啦！快！把大坑添上土。”
喊填土的是县医疗队的领队。
人们好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快！往大坑里填土！别让魔鬼上天！”
人们抄起手上的工具，发疯似的往大坑里填土。
大坑填平了！平地上堆起一个一丈来高的大坟头。
有人扛过一块大木牌子，上边早就写好了一溜红字：
“虎烈拉”遇难乡亲之墓
一九七o年七月二日
东山坪的小茅屋里，一丝不挂的高力，眼神迷茫，他看着水汽缭绕的小屋，眼前出现了幻影。整个小屋，化成了一汪深潭，碧绿的深潭里，一条美人鱼在碧波里游弋，他静静地看着水里的美人鱼，好看的美人鱼，在碧波里游啊游啊！那婀娜多姿的体态，像一叶小舟在碧波上游荡着，在碧波上跳跃着。
他的魂灵空虚了，仿佛自己也化成了一条鱼，臂膀一划轻轻地在水中滑行，再一划，竟然神奇般的俯身到美人鱼的近前，他痴迷地看着美人鱼，他想用手，感知一下美人鱼那滑腻的肌肤。水雾散开了，美人鱼静静地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他的手碰到了雕像的肌肤，他不由整个人猛然一颤，瞳孔聚睛之处，水汽散尽，碧波流远。
眼前，真真切切的她 ，赤身裸体的她，胖敦敦，亮光光，栗子色的皮肤是那么的温润。她两腿蜷缩，坐在炕沿边，两只胳膊抱着小腿，泪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盯着房门发呆。
他走到她身边，伸手触摸着她的脸颊，他看见，她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角处滚落下来，在面颊上划出两条垂线，跌落在高耸的胸部，他的目光盯着她被眼泪打湿的胸部，轻轻用手抹了抹，随之，心头一阵战栗，“她成了孤儿!“
他看着悲悯无助的她，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无声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一滴，两滴，无数滴和她的眼泪在她那高耸的胸部融合在一起，两个人就这样头挨头，脸贴脸，哭了好一阵。哭着哭着，她从炕上站到地上，紧紧把他搂进怀里。
她抱着他，一阵猛烈的啜泣，他感觉出，她整个身子在抽动。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号，从她的肺腑中冲出，把小茅屋震得发抖。一声一声的哀号，动人心魄；一波一波的泪水打湿了天地。两个人的泪水、汗水相融到一起。他也抱紧了她。他感觉到她的身子渐渐平静了，就好像漂泊在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靠了岸，温润的身子贴着他不再抖动。他知道，她那颗紧张、孤独、恐惧、无助的心，感到
了依靠。
他双手抚摸着她的脸，轻轻托起她的腮，他一脸温情地看着她。他从她大大的眼睛里，看见泪花和灶膛里的火花相映在一起，亮光一闪一闪地跳动。
夜幕笼罩下的皇粮峪，吹来一阵凉风。人们聚集在队部的大广场上，耳轮中听着风吹麦杆枯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人们三五一伙蹲在地上议论着。“割了一天麦子，腰都累得快断了，不让好好在家睡觉？开的哪门子会呀？”
“别光想着睡觉？哪个不知道睡觉香？要是队里没啥事？能召集大伙开会？”
“嗨？你们几个瞎咧咧啥呢？就知道胡乱猜？听俺给你说说！八成是因为周肉蛋那个表姐丢了的事！”
“啥？俺说二秃子老弟？你这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么个稀罕事？要说别人丢了？俺没准还会信！你说周肉蛋的那个表姐丢了？说啥俺也不信！那个妮子？整个一个黑铁塔？说话的声音嗡嗡的，那胳膊比碾杠还粗，谁敢招惹她呀？平日走路，男人都躲她远远的！她能丢了？就她长得那模样？丢了？也没人敢捡呀？”狗唤子阴阳怪气寻开心地说。
“狗唤子哥？你呀？你那嘴？说出话来有点损！那孩子咋你啦？把人家说成母夜叉似的！俺听说，那个妮子可是个好孩子！一副热心肠。那天学堂打泥坯，人家孩子又挑水，又和泥，又摔坯。还上山采草药给陈刚老师治刀伤。你呀？说话就爱挖苦个人！俺不是说公道话，那妮子长得比你家那母老虎好看多啦！嘻嘻！”
二秃子说完这句话，赶紧跳着脚，笑着躲开了。他就是喜欢拱狗唤子的火，两个人见面就掐，还老是喜欢往一块凑。
“静一静！今晚咱们开个紧急会！大伙一定会说俺们队干部不近人情了？大伙割麦子这么累？还开得哪门子会？俺告诉大伙！今晚这个会，比咱们割麦子还重要。麦子早割晚割两天，只是吃多吃少，早吃晚吃的事！今晚这个会要是不开？若是开晚了，大伙不知道，还是稀里糊涂的？弄不好？就会把命丢了！你们说？晚睡一会儿觉当紧呢？还是丢了命当紧？不用俺说？也不用俺问？大伙一定会说是保命要紧！”
刚才广场上的人们还吵吵嚷嚷的，听黄书记这么一说，立刻鸦雀无声。整个广场上静悄悄的。人们瞪大眼睛看着黄书记。
“事情是这么样的！今天公社派人来了，告诉说西山坪那个村子里发现了烈性传染病！什么叫烈性传染病？你们知道吗？不知道吧？俺也是第一回听说。这个烈性传染病叫啥“虎烈拉”。人们得了这个病那是上吐下泻，没时没晌的拉，拉出的都是绿汲汲的水，不住脚得拉！直至把人拉死拉倒！西山坪已经死了十几口子了！这会儿西山坪已经让警察戒严了，把整个村子都封锁了。村民们一个也不许出！外边医疗队的可以进，只许进不许出。听明白了吧？你们说可怕不可怕？这个病就发生在离咱们不远的西山坪村！你们说严重不严重！为了防止西山坪的这个“虎烈拉”病传染给咱们村，咱们皇粮峪的人们要尽快想办法自保。你们说咋个自保好呢？什么？咱们也封村！这是一个意见！再有呢？赶快消毒？说得都不错？大伙还有没有别的意见啦？你们要是没有了？就听俺说说俺的想法！俺的意见和大伙的差不多。第一个也是堵住外来的人员，特别是西山坪的人，一个也不许进咱们皇粮峪。
从明天一早开始，在通往井水台的路口安排人站岗。对来皇粮峪的人挨个盘查，西山坪的人绝对不许来咱们皇粮峪。这是堵住外来的！
还有一条就是封住咱们村子的人去西山坪。咱们皇粮峪有不少人家在西山坪都有朋友和亲戚。俺可把话说的头里！俺要是发现谁敢偷偷摸摸地跑进西山坪，别怪俺不客气，从此以后，你这个人就等于从皇粮峪村被开除出去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咱们整个村子人的安全！俺的这个办法你们同意不同意？什么？商量商量？你跟谁商量？谁跟你商量？告诉你们西山坪有亲戚的人，这段时间西山坪封村期间，要是谁偷偷摸摸的去了西山坪？别说俺们皇粮峪的人不给你留情面？
办法就是这么两条，一个是堵住外来的！坚决不让西山坪的人进皇粮峪村；
一个是管住乱跑的。坚决不许皇粮峪村的人去西山坪。
这两条大伙听明白了没有？听明白了！好！
关于咋个预防传染病？就让北京知青给咱们说一说。陈刚！你站起来！给大伙念叨念叨咋个预防？”
陈刚站起来给大伙鞠了个躬。“乡亲们大家好！黄书记让我说说怎样预防传染病？办法很简单！就是三条！
第一条：喝开水！从今往后，大伙家家都要喝开水！不要再和刚刚打回来生水。什么？喝开水太烫！把生水烧开了！怕烫就等水晾凉了再喝！因为生水里存有一些细菌类微生物。把水烧开了，这些细菌就会被烫死。细菌被烫死了，再喝水就没事了。有人说？为什么以前喝生水就不得病啊？这个“虎烈拉”细菌，是从外国传进咱们中国的。人的肉眼看不着！风一吹，细菌就顺风吹过来了！水一流，顺水就流到咱们中国了。再就是，有些人得了这个病，他用手摸过的东西，或是他拉出来的粪便，还有他吐出来 的口水，都带有这种细菌。谁要是吃了被这种细菌感染过的食物！比如麦子面馍馍、红薯、玉米面窝头、还有喝了被细菌感染了的生水，你就会得这个病。这个病是一个人得了，会传染一家人，一家人得了，会传染一村人。咋办？就是喝开水不要再喝生水。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勤洗手！大伙要注意讲究个人和环境卫生。
从外边回来，不管是下地干活回来啦！还是去完厕所回来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要拿肥皂把手洗干净。因为现在是关键时期，大家洗手也用烧开以后的水来洗。还有一条特别重要。
第三条：这段时间大家不管是在咱们皇粮峪村！还是去外村！千万不要往回捡大粪了。因为得过“虎烈拉”病的人，拉出来的屎，不管是稀屎还是干粪都有大量的这种细菌！现在不要眼红那点大粪了！贪小便宜捡回来，就等于捡回来一个魔鬼！这个魔鬼会害死你们一家人甚至咱们全村的人！
我说的大伙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好！照我刚才说的去做，起码可以保证咱们现在不被感染。好！我说完了！谢谢大伙！”
“咦！瞧这娃娃客气的？应该俺们大伙谢谢你才对！”人们开始议论起来，特别是那几个喜欢往家里拾粪的人，遭到大伙的攻击。
黄书记站了起来。看着场上的人。
“大伙都听明白了吧？一个人明白不行！让全家的人都明白才行！你们回到家，把老婆孩子都动员起来，这几天把各家各户的粪池都拿东西盖上。别让猫了狗了的因为吃了大粪再传染给人，
俺的话都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啦？好！听明白散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