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大妮挑水)
人们听了黄书记的话,一个个心头直跳,不知道这要命的”虎烈拉”咋这般的邪乎。
末了,黄书记又对陈刚说:“从明天开始,由你们北京知青,负责在村子的各个路口,盘查进村和出村的人。一定要把西山坪的人挡在皇粮峪的外头!”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陈刚就起来了。他心里惦记挑水的事,第一时间跑到小伙房挑上扁担和空桶就往井水台方向走。因为起得有点早,他感觉整个人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山道上没看见什么人,一大早天气挺凉快,走了一会儿,陈刚的脑子才渐渐清醒了。由于山道是大下坡,挑着两个空桶,借着惯性,总感觉好像有人在背后推似的, 他就信马由缰似的大步紧走。肩膀上的空桶挑子一前一后大幅度地晃悠着,两个空桶好像是两个有灵性的猴子,一摆一游的打着秋千。他没感觉多长时间就到了井水台,他心里想着时间尚早,估计挑水的人不会太多,哪知道,满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这些日子家家都为了赶早下地割麦子,挑水的人比往日来得更早。 陈刚数了数排在他前头的人,起码有二十几个,没辙!耐心排队吧!
看着眼前这些排队等着打水的人,陈刚触景生情,不由又想到了昨天江剑在那封信上说的事。唉!什么时候就能为了吃水不用再跑这么远的路啊?
他心里想着,同时对自己的这个念头又有些怀疑?他在心里问自己:“我真得能找到新的水源吗?我真得有能力把这件事办好吗?” 虽说,眼前最当紧的是割麦子和堵住西山坪的人,可是如果水源找到了,自然也就缓解了皇粮峪人这方面的压力。
如果在家门口就能吃到水?起码人们不用天不亮就爬起来去井水台挑水,人们自然也就能在炕上多睡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对劳累了一天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啊?别人先放一边暂且不说,就是对翠玉娘而言,自己能够把水源引到皇粮峪来,也是对这个女人最大的关爱啊。
怎么才能找到水源? 该去哪儿找水源呢?这件事靠我们这些外来户是不行的,必须得依靠村里的乡亲们?村里的乡亲们又有谁能靠得上呢?陈刚想到这里,第一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黄小强。“对!拉上黄小强才行, 黄小强熟悉地理环境,再就是坐地户容易和乡亲们沟通。开辟新的水源,解决大家吃水难的问题,这是一件大家都受益的事?想必应该发动大家一起干!这件事还得向黄书记说说,只有征得黄书记的支持,才好放开手脚。北京政府要是能在资金和设备材料上能支持一把,那可太好了。
应该把这个意思告诉黄书记,让黄书记也帮着拿拿主意。”
“嗨!该你啦!往前走!咋啦?想老婆啦?快快往前走!说你呢?大个子!”
听后边的人紧着嚷嚷,陈刚一看,这才发现,前边的人剩下不多了,马上就该到他打水了。他赶忙往前挪了挪。
“咣!咣!咣!”他感觉后边挑水的人,老拿空桶撞他肩上的空水桶。
“别撞啦!我这不是排着队了嘛?你要是着急?要不你来我前头?你先打!”陈刚头也不扭地大声说。
后边的人也不回话,空桶继续撞他的空桶。“咣!咣!咣!”又是三下。
陈刚心里想,这人有点怪,老“咣咣”撞水桶!什么意思啊?
他扭过脸往后看。
不看则以,一看笑了。撞桶的人,不是外人,是大妮!
“啊?大妮!我正纳闷呢?这是谁啊?怎么一个劲撞我的桶啊?”
“呵呵!没想到吧?俺猜你也没想到是俺!你这大城市来的洋学生,早就把俺们丢到脑后去了!俺要是不撞你的桶?估计你看见俺也会假装看不见?”
一听大妮说话这口气,陈刚就知道,大妮这话里可是夹枪带棒来了。一时竟然有点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故意用手挠了挠头发。
“呵呵!那怎么会呢?我是真得不知道后边站得是你,要是知道是你,早就和你打招呼了!”
“还是跟俺不近乎,光打个招呼就完事啦? 也不会问问俺?肩上的扁担重不重?肩膀压疼了没有?你呀?就喜欢姐姐!俺要是知道你喜欢姐姐,俺就让俺娘早生俺几年,也省得俺这会儿,光羡慕那当姐姐的了!”
大妮如此直白的话,陈刚就是脑瓜子再木他也听懂了。这是大妮这个少女在向自己表露她的心迹。陈刚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他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大妮才好?如果说,没有那天他中暑晕倒,没有体会到翠玉娘那么温柔体贴,他会毫不犹豫地继续爱眼前这个姑娘。大妮在皇粮峪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女子啊!他现在却不能,因为他心疼翠玉娘,他感觉老天对翠玉娘太不公了,让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成了寡妇?再之,在陈刚的骨子里,他真正喜欢能像母亲一样给他关爱的女人。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恋爱倾向,现在他懂了,如果允许选择的话,他仍然会选择翠玉娘作自己的女人。
陈刚笑了,竟然哈哈笑出声来,他看着大妮的眼睛说:“大妮!你误会啦!我现在是插队知青,我在皇粮峪,孤孤单单一个人,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你们对我好!我当然从心里求之不得。怎么还会喜欢这样?那样的呢?我没有那个资格啊?说实话,我心疼兰菊姐,她腿上的伤,那么重?你说我能不主动给她帮忙吗?她又是我们的房东,平时都是她照顾我们,这回她的腿受了伤!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照顾她啊!”
陈刚的这番表白,听得大妮眼睛大睁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不知该不该相信陈刚的话?不相信吧?陈刚说的是真的?事情明摆着,就是那么回事!如果相信陈刚说的是真话?可是总感觉陈刚对翠玉娘的关心超过了头。忽然她想起了那件事------兰菊姐亲吻陈刚让她撞见的那件事。该不该这会儿就挑明这件事呢?要是挑明了,分明就等于拆穿了陈刚的表白,会伤了他的自尊。那样他要是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没准成全了他俩?把他推得翠玉娘的怀抱里了。
对!假装不知道那马事,俺给他来个“看破不说破!”给他留面子,他会懂得俺的好意。不过也要轻轻敲打一下他。
“哎吆!你帮助房东就那么帮助房东的啊?让外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人家会咋想呢?好了!该你打水了!打好水!等着俺!咱俩结伴走!”
大妮的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可是陈刚听得却不由心里一动。“怎么?我和翠玉娘的事?她看出点什么啦?这个大妮好厉害啊!”
陈刚打好了水,在前边路口等着大妮。看见大妮挑着水走过来了,他跟在大妮身后往回走。
挑着两桶水,往回走,可比来的时候费劲多了。
从井水台回皇粮峪,那是一铲的大上坡。来的时候是空桶,回的时候是满满足有七八十斤的两桶水。空身子往上走的时间长了,都会大喘气,甭说挑着两桶水往回走了。这七里多地,如果是平路,也许感觉不出太累来,大上坡,特别是进村还得上那五十多个高台阶,不管谁挑水,没有个不累的时候。大妮在前边挑着水走,她时不时会回头瞟一眼跟在身后的陈刚,她走着走着感觉身上见了汗。以往她一个人挑水的时候,她会在上大高坡之前歇两歇。这会儿,她内心有一种冲动,她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知道他一定也出汗了,她有心放下挑子两个人都歇歇,可是一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和翠玉娘搂抱在一块,她的心就好像被人扯了一下的难受。
看见大高坡了,她想起了她和他第一次在大高坡上相遇的情形。一股甜蜜又涌上心头,对!俺在大高坡顶上等他!
大妮挑着两桶水,一步一动地往大高坡上蹬。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盘旋状的五十几个台阶终于上来了。上了大高坡的大妮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放下挑子,往下边看。她有点怪自己了,咋就不在底下歇歇,因为她看见陈刚紧跟在她的身后,也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费力地往上攀。她好像都感觉出他的挑水担子有点颤抖了,好像他的脚步也没有那么坚实了,她的心开始为他担心起来。慢点!慢点!啊!终于上来了!
她上前几步,扶着他的桶,帮他把挑子放的空地上。嘴里念叨着:“你可真行!也不懂得在下边歇歇,缓过劲再往上挑。你看看?这一脸的汗!”她看着他的脸,汗水顺着他的头发流了下来,脸上的汗都成了小河了。她心疼他了,赶忙掏出手帕帮他擦脸上的汗。他刚说“让我自己来!”大妮往前跨了半步,胸脯贴在他的胸脯上,好看的脸蛋红红的,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右手的手帕在他的头上脸上轻轻擦拭着,左手托着他的脸轻轻摩挲。
陈刚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热血直往头上涌,大妮身上那股少女的体香令他迷醉,他的两只手,几乎要情不自禁去搂抱,贴在他身上的女子了。
忽然,从知青之家方向飘来响亮的京剧《沙家浜》(智斗)阿庆嫂的唱段:
“垒起那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摆起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
清脆的京剧清唱声音,一下子把陈刚从幻梦中惊醒。他赶忙说:“大妮!你听!这是李秋月的声音!我得赶快把水挑回去,她们还等我的水做饭呢!”
大妮眯起眼睛笑着说:“看把你吓得?她唱就让她唱呗!她唱的是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又没有唱 家里没有水,缸里空荡荡!非得等你这桶水和面呀?”听大妮这么一说,陈刚笑了,他从大妮手里接过手帕,笑着说:“大妮!你这脑子真叫快,顺口这两句,既合辙押韵,又朗朗上口。意思还直接明了!好诗句啊!你没有上完初中,太可惜了。”
“那有啥可惜的?你还是高中生呀!还不跑得俺皇粮峪来当社员了!俺没念初中,不也是人民公社社员吗?读再多的书不也是一个样?”
“大妮?你这是说反话吧?是不是因为黄婶没让你上初中,你心里到现在还不高兴啊?”
“陈刚?这话让你说对了!这些年,俺天天下地干活,可心里想的还是读书上学那时候的事。心里惦记着上学,眼里羡慕那些从学堂里出来的人。俺爱看书,喜欢书里写得那些人,那些事。你借给小强的《三家巷》俺都看完了!俺喜欢区桃!只是命不好!”
大妮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一双桃花眼,盯着陈刚的眼睛看。陈刚从大妮的眼睛里,看出了大妮心里的幽怨,也看出了大妮心里的热望。他的心不由一颤。
他把眼睛转向别处,轻声说:“大妮!真得!我赶快把水挑回去,秋月还等着用水呢!”
听陈刚这么一说,大妮心头刚刚燃起的热乎劲,一下子就凉了。淡淡地说:“不光是李秋月等你的水做饭吧?那个姐姐也等着你往回挑水了吧?俺也成全你吧!俺这挑水送得兰菊姐家,你的那两桶水都挑给你们知青之家吧!走!咱俩一块走!”大妮说着,扁担上了肩,挺起顺溜的腰身,挑起两桶水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跟在大妮身后的陈刚,肩膀的扁担挑子颤悠着,两手把着两桶水的提梁,紧跟在大妮身后,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前边的大妮。
大妮挑着两桶水,腰条舒展的身子煞是好看。扁担在她的肩头好像长了灵性,和她的身子融为了一体。她就像是一棵会行走的河边柳,她的身子在晨风中有节奏地一动一动,两个水桶就像是垂柳伸长的枝条,她的腰身一摇一摆,扁担挑子在她肩头就是一颤一跳,扁担和两个桶好像跳着优美的舞步。好像她挑的不是两桶水,而是戏台上花旦青衣长长的水袖。
看着大妮悠然潇洒的身姿,陈刚的脑子里搜寻着用以形容大妮的词句:风摆杨柳?显不出大妮的潇洒!窈窕淑女?又太过于迂腐。忽然,陈刚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那是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芳。对!大妮的眉眼和身条和那个王芳有几分相像。用一个什么词形容来好呢?“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妆。” 毛主席这首诗立刻在陈刚的心里跳动。对!“英姿飒爽!”就是她!形容前边的大妮很形象。
陈刚想到这个词,立刻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似的,竟然哼起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华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也许是陈刚的歌声有几分高亢,歌声的旋律,刚好合着他挑水的步子节拍。走着走着,发生共振。“哗!”一声水响,两个桶里的水同时从水桶中跳出来,洒了陈刚一腿。“哎呀!”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走在他前边的大妮,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飘过一抹绯红,眼睛里荡漾着得意的神采,挑着扁担挑子的身子一扭一扭地跨过翠玉家院子的门坎,径直往翠玉家的大北房走过去。陈刚目送大妮进了翠玉家的屋子,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把水挑进知青之家的小伙房。
“垒起那七星灶,铜壶煮三江。
摆起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
陈刚把两桶水 都倒的水缸里了,李秋月京剧清唱依然有板有眼的继续着。
谭小玉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眼睛看着灶膛里小火苗,脑袋上的两个锅刷子晃来晃去,随着李秋月的清唱,有节奏的律动着。
“糊啦!”陈刚故意大声喊了一声。
陈刚的大嗓门立刻淹没了李秋月京剧的清唱声,谭小玉扬起脸,眼睛看向锅里的饼。用手赶忙翻了一下烙饼。“你胡说!根本没糊!”
“哈哈哈!”陈刚大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得了魔怔呢?光顾着当阿庆嫂了,连跑单帮的阿庆也忘了吧?”
“啊?你说什么?阿庆?谁是阿庆?”
(待续)